第八章

  杨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真君神殿的，周围人的声音他也听不到。他神情恍惚脚步虚晃，状态比之从前在凡间的时候还要差。
  回过神来，映入眼前的是一扇红漆木门，繁复的花纹熟悉又陌生。曾经他在这里住了千年，连窗框上残留的凡间的灰烬都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昭示着这间房子的主人有多久没来了。
  杨戬在门前深吸一口气，双手附在门板上打开尘封多年的房门。
  太上老君的声音字字在耳：“龙族的逆鳞是蕴含了天地造化，所以能与开天斧和乾坤钵抗衡。一条龙有三片逆鳞，一片护心，一片保元，最后一片是送给伴侣。一旦这三片龙鳞受到毁灭性伤害，龙就会死亡……而世间再也不会有这条龙了。泾河龙王之死，你可还记得？”
  他僵硬的手紧紧的握成拳来压抑此时的心情，他感到快要窒息了。
  “太上忘情亦不能无情，真君是有大爱之人，何故不敢面对本心？”
  司法天神殿依旧幽暗阴郁，青铜的仙鹤拖着黄灯点在每个角落，似乎都照不尽黑暗。一颗烛泪顺着从前的轨迹流到底，这蜡痕似乎流了很久。就像千年婚姻里，寸心永远流不完的泪，流淌在时间的河里。
  杨戬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已经很久了，哮天犬端着茶盘小心翼翼的进来。
  哮天犬试探的看了一下杨戬，见他没有反应，便轻轻跪坐在一旁，讨好的笑道:“嘿嘿，主人，你已经忙了很久了，先喝会儿茶歇会儿吧。”
  杨戬放下支头的手，青铜仙鹤灯跳动的火花印在在他深沉的瞳孔里，慢慢被吞没。他严肃的看着哮天犬，声音幽幽响起:“哮天犬，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认真找四海三公主。”他不信，他不死心。他知道哮天犬一直不喜欢敖寸心，也许，只是哮天犬没有尽力。
  杨戬的声音沙哑疲惫，哮天犬吓了一跳，立马急了，扑到杨戬跟前。
  “主人，你是知道的，我绝对不会跟你说假话的，我是真的真的找不到三公主，我甚至发动了所有的犬族所有的力量都不曾得到消息。”
  说完，他见杨戬脸色阴沉，又讪讪道:“至少现在没有，不过或许以后会有消息。”
  他给杨戬沏了一杯茶:“其实三公主还是您媳妇的时候，我是蛮讨厌她。因为我觉得她只是看中主人你的皮相，并不是爱你，而且刁蛮任性，总是挟恩图报。不仅赶走了所有人，还跟主人你吵架。所以我觉得，这样的人实在配不上主人您。主人是有大爱的人，这样成天搅不得安宁的人如何能照顾好您呢？而嫦娥仙子就不同了，美丽大方，也是和主人您一样有大爱的人，而主人您不也是喜欢嫦娥仙子的吗？”
  说到此处，杨戬瞪了他一眼，哮天犬讨好的笑笑:“可是，后来自从三公主为您上天顶罪之后，我的所有的想法全部推翻了。当年楠郡的事发生后，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所有人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都来骂主人。连嫦娥仙子也在指责您，把您的尊严踏在脚下。而这种时候，只有三公主无条件的相信你，还不顾生死为您顶罪。所以我觉得只有三公主才是真正懂您、爱您的人，是最适合您的人。所以您放心，我肯定用心去把您媳妇儿找回来。”
  回不来了！这个念头一出现，杨戬就拼命打乱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哦，哮天犬什么时候懂得这么多复杂的东西了？”
  哮天犬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讪讪笑道:“嘿嘿，毕竟也活了这么多年了，看的也多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三公主为何总是与您争吵，终不过是一个情字。”
  杨戬缓缓放下茶盏，深邃的瞳孔里印着跳跃的火花，火花里仿佛有个身影。
  他脑子突然响起寸心总是问他的一句话:“杨戬，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在杨戬心里，夫妻应该是像他父亲母亲那样的，妻子温婉大方，丈夫勇敢有担当。他也曾经期待过自己的婚姻，和谐美满。
  可是千年来，只有无尽的争执，他似乎只记得寸心发狂的样子和她的眼泪。从前，他总认为是寸心身在龙宫，身上养成了娇纵、无理取闹、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品行。他们之间无法在精神上有交集，所以导致了无尽的争吵与折磨。可是当他在最危难最无助的时候，却是那小小的红色身影站在他身边，护他周全。
  杨戬向来都是站在别人前面护别人周全，保护了全世界，却唯独令自己的妻子遍体鳞伤。而在那种生死的时刻，却还是她保护着自己。
  在送她去西海的时间里，他多希望再听她问一句“杨戬，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他想他知道怎么回答了。可是，直到最后这句话也没有问出。也许她是怕他为了报恩而骗了她吧！原来当他想抓住时，覆水已难收。
  杨戬交给哮天犬一根红色发带，那是寸心用过的，上面带着寸心的气息，用来帮助哮天犬继续搜寻，并嘱咐哮天犬妥善保存。
  哮天犬离开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昏暗的烛火在跳动。
  杨戬想起老君所说“龙族无来世”，心脏仿佛碎成千万片，他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命是敖寸心换的。
  杨戬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块护心镜，整个护心镜是一块粉红色的非金非石的材质，坚硬无比。这是伐纣时，敖寸心托人带给自己的。她听说战争经常是凶险异常，信中坚持要自己戴着。后来此物真的救过自己多次，特别是同孙悟空打斗那次。胸口遭了一棒，若不是此物，当真是要送掉半条命的。可是从那以后之后，寸心的身体总是不好，气息也时常很虚弱。他问她为何会如此，她总是回答是被自己气的。当时只觉得她胡闹，而现在越想越奇怪。
  杨戬摩擦着护心镜，闭上眼，将自己淹没在无尽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