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六道召书
凌枫在丰州城深感前路渺茫，躺在知州府的床上心里惴惴不安，而蜀国东征军大营里亦是茫然无措，气氛异常沉重。
已是深夜子时，夜风瑟瑟，刮得蜀军的营帐呼呼作响，仿佛是有意地烘托着眼前的氛围。
位于蜀军大营最中心的营帐，跟周围的营帐一样，被灰尘染得土黄土黄的，不一样的是，这里是主帅营帐，而营帐外，跪着一群面色凝重的将士。
看他们膝盖下的凹印，就知道他们一定跪了很久很久。
人群中，一个像是领头的副将，打破了僵持已久的沉默，他冲营帐内喊道:
“将军……”
“别说了！”
副将的话才刚刚说出口，就被营帐内沉闷而雄厚声音打断。
但他还是不死心，又冲营帐内道:
“可是，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五道召书……”
他的话还没说完，欲言又止，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营帐内沉默了一会儿，才怅然道:
“赵副将，古语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若真有第六道召书，那便是我李穹佐命该如此。”
“可是将军……”
“够啦！”
赵副将还想继续劝，却是被营帐内的李穹佐再一次沉声打断。
无奈，赵副将只能和其余将士继续静静地跪在营帐外。
主帅营帐的周围，又恢复了一丝平静，唯有呼呼的夜风和一众将士沉闷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整件事情透露着诡异，而这一切都得从宋太祖挥军蜀国说起。
公元962年，壬戌纪年北宋建隆三年，二月下旬。
继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发动“陈桥兵变”后，已是过去两年，正值北宋内部稳定，宋太祖赵匡胤有意重现“秦皇扫六合”的丰功伟绩。
他听取门下省侍中赵普的建议，放弃攻打以契丹大辽为盟友的北汉，转而发兵十万之众，由高怀德时任平西大将军，潘仲询为行营都监从征，自汴京行军至凤翔，驻军于天兴城。
后蜀国主孟昶（chǎng）察觉北宋有兼并蜀地的意图，本欲上表宋太祖赵匡胤以示臣服，却被枢密院王昭远自比诸葛武侯的慷慨陈词所劝动。
遂命兵部侍郎兼武德大将军的李穹佐为东征大将军，于蜀国东面的凤州边关抵御北宋大军，并命枢密院王昭远为副参将协同作战。
再命枢密院孙遇和兴州军参将赵彦韬，即刻携“联盟文书”出使北汉，争取联合北汉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把握主动权讨伐北宋。
却不料赵彦韬临阵倒戈，投靠北宋，将“联盟文书”转送至宋太祖赵匡胤手中，宋太祖遂以“联盟文书”为出兵借口，命高怀德即刻发兵征讨后蜀。
蜀军被迫迎战，与宋军大战于长青原。
两军激战近月余，蜀军以凤州、源州为天险，拉开战线拼死相守，期间苦战连连，大小战事一波接一波，好似永无止息，双方死伤惨重。
宋军见战况激烈却不得寸进，便知事不可为，遂撤军天兴城以待时机，并拟战报如实上奏汴京朝廷，请求宋太祖火速派兵增援。
李穹佐见宋军撤，即命东征军于凤州梁泉城内休养生息，整军待战。
凤州的抗战还算顺利，虽然战况惨烈，但总算是挡住了强宋的虎扑之势。
奈何，蜀皇在得知战况蜀军损失惨重后，竟连发五道八百里加急召书，星夜宣召东征大将军李穹佐回京复命。
一天之内五道八百里加急召书，给戍守边关的将士带来了沉重的压迫，而上一道召书就在一个时辰前。
常言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了保卫蜀国，为了抵御强宋，李穹佐已经接连抗旨五次。
但众人皆知，驳回五道召书已是极限，如若连抗六道召书必将被视为谋逆，形同叛军。
所以，下一道召书是否到来，和接与不接将显得至关重要。
而对于可能即将到来的第六道召书，李穹佐和众将士的处理意见不统一。
故此，才会出现一众将士跪求营帐外，和李穹佐僵持不下的一幕。
可李穹佐心意已决，他们只能在心底里默默地祈求上苍怜悯，祈求蜀皇不会再下第六道召书。
只是，事与愿违才是世间常理，一众将士还在营帐外虔心祈求，蜀军大营外却是传来了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圣旨到！”
“圣旨到！”
“八百里加急，通通让开！”
……
一个御前信使踏马而至，从营帐外一路高呼直奔主帅营帐。
‘圣旨到’三个字听在蜀军大营的众人耳里，竟如那雨天闷雷，晴空霹雳，震得他们心中寒颤却又无能为力。
信使策马来到帐前，翻身下马。
他双目淡漠，对营帐外的众人视若不见，只是冲营帐内高喊道:
“李将军，出来接旨吧！”
营帐内静默须臾。
片刻，只见帐帘被掀开，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迈着沉重却稳健的步伐，向营帐外徐徐走来。
始终跪在营帐外的将士齐声高呼:
“将军！”
很显然，他就是东征大将军李穹佐。
他斜飞的剑眉尽显刚毅，眼中写满了不甘。
眼前已经是今日的第六道召书，他若不接就是谋逆，他若接，蜀国的命运将会如何？百姓的命运又将如何？
他不知道，但他没得选择，接，是他注定的命运。
“李将军，还是快快接旨吧！”信使催促道。
“将军！”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洪亮的‘将军’响彻整个军营，满含他们的期望和不甘。
李穹佐神情冷峻，好似不为所动，但眼中的不甘却更盛了。
他用虎口长了厚茧的手，狠狠地甩开战袍，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沉声道:
“末将东征大将军李穹佐，接旨！”
边上的将士一脸绝望，颔首捶足，从李穹佐跪下那一刻起，他们便深知一切皆成定局。
信使昂首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召书，漠然地宣读道:
“朕应昊天眷命，惜百姓疾苦……”
这已经是第六道召书，每一道的内容都一样，不多一个字，也不少一个字。全都是说李穹佐作战不力，导致蜀军损失惨重，甚至让蜀国东面深受战乱波及，命他即刻回京复命，不得有误。
信使惯例性地念完召书，便将它递给了李穹佐，并再次催促道:
“李将军，走吧，莫要误了时辰。”
李穹佐接过召书，‘嗖’地站起身，目光如炬，召书已接，还能怎么样，既然命中注定，他宁愿选择傲然前行。
他的气息从接过召书那一刻就变了，恢复了一贯的盛气凌人，他迈着铿锵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军营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揭嘶底里的送行声。
“送！将军！”
“送！将军！”
……
这是蜀军大营所有人的声音，响彻整个夜空，惊飞远处山林中的鸟儿。
李穹佐在蜀军子弟兵痛心的目送下，和信使策马而去，只留给蜀军大营一个悠长的背影。
他的身影修长高大，却不粗犷，黑眸细长蕴藏着锐利，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威势。
诏书！召书！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前者是皇帝的旨意诏告天下，后者却是催命符，还是加急的。
皇帝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说的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和绍兴十年春，岳飞岳元帅朱仙镇的十二道金牌是何其相似，或许历史的悲剧将率先上演。
但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如若不接这第六道召书，蜀皇定会兵至凤州，到时蜀国的东面必将迎来腥风血雨。
蜀国本就风雨飘渺，百姓深受其苦，李穹佐又怎肯让他们再受内战的牵连。
所以，他只能接了这第六道圣旨，毅然回京接受未知的命运。
至此——
凤州乃至整个后蜀的命运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蜀国宛如坠落漩涡中心，俨然成了掀起海啸的泉眼，烽烟必将蔓延整个中原大地。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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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是由明朝开始的，宋朝圣旨通常以“朕绍膺骏命”或者“朕膺昊天眷命”为开头，至于是不是宋代初就有，辰叶也无从查证呢，很抱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