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朝闻道

  东方朔让图灵将他和已经坐化了的鲁家老祖送出了山河图。
  收好了山河图后，东方朔回头望了一眼盘坐在圆台上的鲁家老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五天前第一次见到他的场面。
  那是他虽然坐着，却正酣睡。
  东方朔小心翼翼地靠近，并最终唤醒了他。能够唤醒，是因为他那时只是睡着了而已。
  可现在，面无血色的鲁家老祖，永远也无法再唤醒了。
  凝视了片刻之后，东方朔转身面向了宅门的方向。此时，宅门之外，东方朔将注意力挪到了感知上，便立刻感受到了并未遮掩的气息，正在不紧不慢地靠近。
  而且不止一人，至少有七八人。
  东方朔心中一沉，知道有些事情总要面对，于是便在定了定心神后，动身走到了宅门边上。
  打开宅门，宅子外的八个人恰好也站住了脚步。
  清一色皆是鲁家的高层，他们庄严而肃穆，在宅子前头一字排开。而几人中带头的，便是鲁家家主鲁观岳，而在鲁观岳的脸上，东方朔看到了悲凉之色。
  其实不只是鲁观岳，其余七名鲁家长老的脸上，东方朔都能读出悲伤。
  东方朔松开了打开宅门的手，一步迈出。
  这一次，宅门没有自动关上。
  望着东方朔身后那没有关上的宅门，七名长老眼神同时一怔，随后便纷纷沉默着低下了头。
  这样一幕展现在眼前，东方朔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你们……”
  他踌躇片刻后终于开了口。
  可话未说完，鲁观岳却上前一步，打断他道：“不必多言，今日之事早已注定，与客人无关。”
  东方朔一愣。
  随后，他问道：“你们……知道？”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来送老祖宗最后一程。”鲁观岳道。
  没有误会，也没有怪罪，鲁观岳他们真的知道一切，也并未怨恨任何人。
  顿了片刻后，东方朔问道：“你们早就知道？”
  “我在四天前的早上知晓。而他们，是今日早上我才告知的。”鲁观岳道，“至于鲁家其他的人，应当要等这之后才会知晓了。”
  “四天前？”东方朔愣了一下之后，便判断道，“果然是因为那封信吗？那不是一封向你道歉的信吧？”
  提到这件事，鲁观岳便点了点头。
  随后，他在开口之前，先从身上取出了信笺。
  纸张枯黄，显然是四天前经由东方朔之手，交到了他手上的那封信。
  鲁观岳向东方朔走近，站定时，他将折好的信纸递向了东方朔：“老祖宗在另一张信纸上交代，要在此时将这张纸交给你。我不曾看过上面的内容，老祖宗应该也希望你第一个看吧。”
  东方朔看着递到了身前的信纸，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抬手接过了信纸。
  看着信纸，沉默片刻后，他才是将之展开。
  信纸上寥寥两行字，正是四天前那信笺中叠在下面那一张，而鲁观岳仅仅看了另一张后，便收好了信笺离开了。
  而这张纸上的内容，倒也的确是留给东方朔的。
  “东方朔，感谢你让我这一生变得充实。最后这五天，我已经等了五十多年了，临死前我一定见到了上古时代留下的真理。不论那是什么，我都感谢你。”信上的内容正是如此，也只有如此。
  他所说的‘真理’是什么，东方朔猜得到。
  那必然是千机术的真理。
  这些墓府中，有不少都是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故而其内的千机术也皆是上古时代的遗留。从中得到上古时代的真理，并不奇怪。
  不过短短五天，或者说是短短十五天，如何能够窥见那么深的知识？
  而信上所说的‘等了五十多年’，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并且还有一点，这封信陈旧，显然是早已写好的。除非他早已知道东方朔会来，否则不可能在信的开头写下东方朔的名字。
  如此这些问题，萦绕在东方朔的心头。
  “也就是说，他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东方朔折好了信纸后，便开口问道。
  鲁观岳点头，道：“老祖宗如今已经一百八十余岁的高龄了，可他却只有铁骨境修为，一生都未能筑基。能够活到今日，也一直是服用着昂贵的丹药，才让他存续至今。从他第一次服药的那一刻开始，任何一日，都有可能仙去。”
  “天底下，竟有延长寿命的丹药？”东方朔睁大了眼睛。
  先前便听说鲁家老祖将近两百岁高龄了，可亲眼一见他只有铁骨境时，东方朔只当那是个玩笑。
  可此时，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鲁观岳见到东方朔的反应，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道：“延年益寿的丹药，世间早已流传，东方先生怎会没听过？”
  毕竟在鲁家看来，东方朔可是六皇子的门客，甚至是六皇子看重的人。这样的人物，怎会连上流世界众所周知的事情都不知道呢？
  东方朔道：“我先前只是个小角色，所以从未听说过这等事。”
  虽然有些意外，但鲁观岳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解释。
  于是，鲁观岳便说道：“那丹方，传闻是道宗的一位先贤所创。九十年前，鲁家也是花费了足以动摇根基的重金，才最终是得到了丹方。”
  “这么说来，岂不是鲁家人人都能长生了？”东方朔惊讶道。
  鲁观岳却又摇了摇头：“丹方虽有，但一丹难求。炼制一枚丹药，所需要耗费的物资也是空前巨大的，甚至并不比丹方便宜多少，而且每十年就得服用一枚。若非鲁家是七国第一千机术世家，家底浑厚，更有包括皇室在内的一众大势力争相讨好，否则光是炼个一两次丹药，就得垮了。”
  东方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即便丹药这般贵重，鲁家还要倾全族之力为鲁家老祖延寿，这边足以说明鲁家老祖对于鲁家的重要。
  此时，他只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
  “不必自责。”可还不等东方朔深想下去，注意到了东方朔神情的鲁观岳便道，“老祖宗在信上已经说得很明确了，这是他选择的路，鲁家当然也尊重他的选择。他是鲁家立族至今都无人能及的千机术天才，虽然他的千机术未能完全传承下来，但未来的鲁家仍然还要在他的树荫下停留很久。至少我的有生之年，是看不到鲁家将他的千机术彻底消化了。”
  东方朔抿了抿嘴。
  很显然，那鲁家老祖不仅仅只是天才而已，一生所钻研出来的千机术理论，甚至已经超越了鲁家全族至少数十年。
  这样的人陨落，终究是可惜的。
  “对了。”
  东方朔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收好了信纸，并将手伸到了衣服里。碰到山河图时，他用意识对图灵说了什么，于是一枚纳戒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掏出纳戒递向了鲁观岳后，他便到：“只是我先前答应老先生的报酬，虽然无法挽回老先生的死，但我想也应该把这个交给鲁家。”
  在山河图里的这十五天时间，鲁家老祖倒是一刻都没闲着，统共拆除了三十八座半的墓府，而这纳戒中的东西，便是其中一半的天材地宝的收获。
  鲁观岳看了眼纳戒后，便笑着摇头道：“不必了。老祖宗出手，没有收报酬的习惯。至今为止，也只收过一次报酬。”
  东方朔听罢，却是伸手抓起了鲁观岳的手，并直接将纳戒放到了他的掌心上，同时道：“以前老先生不收，可能是因为报酬太少，不稀罕。而这枚纳戒里头的东西，可是不一样。”
  疑惑中，鲁观岳低头看向了手中的纳戒。
  而当他真正看清纳戒中装着的东西的时候，眼睛都愣住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东方朔，后者却只是笑了笑。
  “叨扰五日，我想我差不多也该走了。”说话间，他便好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等以后有时间了，我会去老先生的坟前上一炷香的。”
  听着这番话，鲁观岳便是收好了纳戒，并道：“东方先生若以后能去看望老祖宗的话，老祖宗一定也会很开心的。他在留给我的信上，说你是他的恩人啊。”
  “……恩人吗？”
  东方朔苦笑一声。
  这个词，放在这里好像有点儿讽刺了。
  不过正当此时，家主覆手一翻，便是从纳戒中取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
  锦盒雕刻细致，还透着阵阵芳香，其内外气息阻隔，里头放着的必然不是俗物。
  “这枚丹药留着也无用，东方先生走前，便把它也带上吧。”说话间，鲁观岳便将锦盒递向了东方朔。
  看着身前的锦盒，东方朔在接下之前，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寿天丹。”鲁观岳道，“老祖宗用的，延年益寿的丹药。”
  已经接过了锦盒的东方朔听得此话，顿时一愣。
  见他凝神，鲁观岳便说道：“这是半个月前炼成的，原本十天后才是老祖宗的大限，他也将在那一日服用此丹。”
  “十天后？”
  东方朔忽地恍然。
  原本十天后是大限，也就是说五天前两人见面时，鲁家老祖知道自己还有十五天的寿命。入了山河图五天，他实际已经过了十五天的时间，大限自然也在今日悄然降临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入图，足以见得他对千机术的真理的执着。
  同时，在窥见了上古时代的终极奥妙时，他也不打算再活着出来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
  大概，就是如此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