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康公公手捧小金盅上来，将夜皇嘴中吐的核儿接了。
“朕说使臣，没有说是高月言；朕说通敌，也没有说是通南楚。月妃虽刚到夜国，消息却是灵通得很。朕想知道，月妃身在内宫，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明月言语一滞，她的确太心急了。
见她不开口，夜皇放缓口气道：“月妃也知道，夜国和小吴国关系非同一般，先前你一再犯错，朕都不与你计较，朕想保着你。可朕再想保你，也不能不顾法度，今日你只要将报信之人供出来，那高目言暗通南楚之事，便与你无关。“
明月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夜皇。他这么说，几乎算是坦露心扉，推心置腹地与她交谈了。他不想牵连她，不想治她的罪，他要的只是斩断她与宫外的联系。
对于一个帝王，皇城的真正主人，这样一个要求并不算过份。但要她供出报信者，那也就是供出飞鹰，这个她万万做不到。
如果她的安宁要以飞鹰的死做铺垫，即使她能苟活下去，那今后的日日夜夜也定也活在悔恨之中。
想到这里，她伏下身，贴在了地面：“确实有人报了信。不过，我向陛下发誓，绝对没有暗通南楚之事。至于报信之人，他一心为了我，我万万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否则，我也没脸活下去。”
前面的话，她是说给夜皇听，后面的话，她是说给飞鹰听。
夜皇脸色渐渐严峻起来，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异常的骇人。他瞟了一眼地上的明月，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份量却很重：“月妃可想清楚了？”
明月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夜皇等了一会，轻轻笑起来：“我倒是小看你了。”
他站起来，抬脚便走，全身凌厉的气息，把端着茶盘的雪梅吓得赶紧退到一边。
等人走远了，雪梅才敢抬起头来，边张望边抱怨：“娘娘你也真是……”
“出去！”
明月一声厉喝，把雪梅吓得身子一缩。她从没见明月发这样大的火，不敢回嘴，一边嘟囔，一边端着茶盘退下去了。
飞鹰一步从幕后跨出来，却又站着没动，剑尖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亮光。
明月赶在他说话之声，开口道：“高目言通南楚，目前还没到牵连吴国的地步。若是让他们查出与你有关，你是吴国将军之子，肯定会引起两国的麻烦。我之所以不供出你，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吴国。还有，你也别想着去自首，两国动荡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飞鹰收剑归鞘，平静道：“我这就出宫，去查清楚来龙去脉。”他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定定地望着明月，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句话：“等我回来。”
殿中只剩下明月一人，她再也站不住，无力地滑坐在了塌上。
高目言刚进宫拜见了她，然后便被查出暗通南楚，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阴谋。原本她怀疑是夜皇想挑起事端，结果事发之后，夜皇亲自到绮碧宫，说了那番话，如此看来，夜皇是想继续维持两国关系。
这栽赃暗害高目言的人，到底目的何在？
太阳渐渐西沉，夕阳的光芒耀在屋中，看着总是泛着血红。
宫婢过来禀报，明月才想起来，今日是重阳节，宫中要开大宴。如今夜皇并没有治罪，按理她还是应该出席的。
明月有心想不去，又担心倒被人看出异样。她咬咬牙，强撑起来，命宫婢为自己梳头上妆。
重阳宴比仲秋夜宴的规模小了许多。皇后好菊，宫殿两侧摆满了菊花，有平瓣、有卷瓣、有管状瓣，有绿菊、有红菊、有紫菊，一派姹紫嫣红之色。这样的美景，明月却毫无欣赏之意，看在眼中，只觉得乱糟糟闹轰轰。
明月一进来，眼尖的妃子便看到了，懒洋洋故意道：“月妃年纪最小，谱倒是摆的最大。”
另一个妃子马上接了口：“哎哟，妹妹你不知道吧？小吴国的使臣出了事，暗通南楚，月妃摊上这么大的事，还能来重阳宴上赏菊，不是谱大，是心大。”
明月哪受得了这样的气，刚要反唇相击回去，突然想起飞鹰来，硬生生地将那口气咽了回去。
夜皇还未到，只有皇后坐在主位上，闻言有几分诧异：“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其中一妃子连忙向皇后施礼道：“外头都传遍了，听说搜检出书信来，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说着瞟了一眼明月，冷笑道：“不知道月妃有没有牵涉其中了？“
皇后阻止道：“陛下既没有下旨，你们不得胡乱猜测。”
一道明黄色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口。皇后连忙站起来，领着众妃嫔拜见夜皇。
他依旧是淡淡的神色，跨进殿来，稳稳地站着，毫无温度的视线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明月身上，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落了座，夜皇仍是神色冷峻、兴致不高。几个活泼些的妃嫔讲了些凑趣的话，也没有化解掉气氛中的凝重。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妃子，索性敞开说亮话试探：“陛下是为小吴国使臣通敌的事情犯愁吗？”
这话问得太过大胆，殿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落针可闻。
夜皇抬眼看了一眼胆大的妃子，嘴唇一勾，冷笑两声。
妃子摸不透夜皇是喜是怒，但如今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道：“中秋节夜，臣妾多饮了几杯，提前离席，看见月妃偷偷会见小吴国使臣。”
夜皇的身体朝她侧了侧，似乎对她的话感兴趣。
妃子一见押对了宝，咬着牙接着道：“小吴国使臣仲秋当日赶到都城，他不先去拜见陛下，而是先去了绮碧宫，分明就是没把夜国放在眼里。”
明月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板着脸，脸上显出鄙夷之气。高目言来绮碧宫见她，原本就是夜皇特别恩准的，如果没有他的恩准，那些箱笼特产如何能进得了守卫森严的皇禁城？如何能顺利搬到绮碧宫？要从这上面挑毛病，实在是太可笑了。
夜皇似乎也觉得妃子说得并不在理，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偏过头去。妃子见夜皇失了兴趣，心中着急，大声道：“陛下，臣妾听到月妃和小吴国使臣说南楚之事……”
明月不可思议地望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和高目言见面，从未提过一句“南楚“，这妃子是想争宠想疯了吗？竟然这样血口喷人诬陷她。
皇后在这时沉声开口：“暗通敌国，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当日既然听到，你为何迟迟不来禀报？“
那妃子吓得跪在地上，用帕子捂了脸：“臣妾说的句句是实，不敢撒谎。当日臣妾路过绮碧宫外，听到月妃让使臣收好南楚信件，臣妾只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不敢随便乱说。后来出了事，臣妾才知道，那晚千真万确，没有听错……“
明月站起来，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望向妃子：“既是如此机密的事情，我为何不在绮碧宫中说，偏要站在宫外说，还要让你偷听了去……“
那妃子被她逼问得一时答不上来，拿着手帕，不敢与她对视：“月妃为何这么做？臣妾又不是天上神仙，自然不知道为什么。“
明月见她吞吞吐吐，冷笑一声，继续逼问道：“那我当晚穿的是什么？使臣又穿的是什么？你在哪里听到我们说话？“
妃子却避而不答，跪着向夜皇膝行了两步：“陛下，臣妾说的句句是实，绝无半句虚言。如今揭破了月妃的行径，她肯定不会与臣妾尚罢甘休，还望陛下替臣妾做主，主持公道。“
她说的情真意切，可实际却是指鹿为马，混淆黑白。明月转头去看夜皇，他既睿智，心中又有维护她的意思，这事若要查清楚，实际并不难。
夜皇没有再往下看一眼，他站起来往外走：“此事交与皇后，朕要一个结果。“
皇后也起身离座，恭敬道：“是。“
满室的鲜花，满地的佳人，满桌的美酒佳肴，好好的一个重阳宴，还没有开始，便结束了。
夜皇怒而离席，众人自然也没了兴致。皇后遣散众人，将明月和丽妃带回凤栖宫。
香炉中升腾起阵阵轻烟，明月和丽妃在殿跪了许久，皇后也不言语，只坐在上头慢慢地喝茶。
茶也不知道换了几次水，皇后才慢慢开口道：“你们可想清楚了？“
丽妃抢着道：“臣妾生是夜国人，死是夜国鬼，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不能放任宫中有这样暗中通敌的人。“
皇后又看向明月：“月妃怎么说？“
“我没有暗通南楚，高目言也不会背叛吴国，请皇后明查。“
皇后淡淡道：“月妃，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
明月摇了摇头。
“唉。“皇后叹了口气：”本宫很喜欢你，可刚刚外头传来消息：使馆搜出来的信件上，明明白白盖有你的印章，你还想抵赖么？“
明月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印章可以伪造，我是冤枉的，我要跟高目言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