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心中突地一跳,正想叫人,口鼻却被人紧紧捂住了:“是我。”
床帐中闯进来人,黑色夜行服,说话是男声,明月第一念头便是飞鹰。借着昏暗的灯火,男子缓缓松开手,扯下蒙面巾,明月看清之后,诧异得下巴久久合不上。
夜无痕?
她连忙坐直身体,跟夜无痕拉开一定距离,气恼地压低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值夜的宫婢听到动静,在外问了一句,夜无痕手一翻,只听扑通一声,宫婢再也没有声息。
明月看夜无痕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警戒。
夜无痕后退一步,在床前站直身体,郑重拱手道:“上回出了意外,害月妃被陛下责罚,无痕特来向月妃赔罪。“
明月眨眨眼睛,她不傻,自然明白,天下没有一个男子半夜摸到女子床前赔罪的道理:“夜无痕,你别假惺惺了。“
夜无痕抬起头来,狭长的眼睛锁定明月的小脸,似乎在暗中思忖琢磨。
明月被他看的紧张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挪,想着如果大声呼救,或者跳床逃跑,能有几分胜算。
“呵。“夜无痕轻笑起来,打破了俩人间紧张的气氛:”月妃说话爽直利落,那无痕也不藏着掖着了。无痕前来,是想给月妃和小英侍卫再搭个桥。“
不说则已,一说明月想到上次夜无痕根本没有联络飞鹰,只是把她骗去了白鹤楼:“少拿他来骗我,你根本就没找过他。“
“原来你已经知晓了。”夜无痕听到没有丝毫惊诧,反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上前一步,手撩开纱帐,幽幽道:“我这么做,你可曾想过是为何?“
他脸上带了几分落寞和伤情。明月心一惊,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胡话来。
怕什么来什么,她正担忧,耳朵里便听夜无痕道:“是为了你,明月。“
明月一把将枕边的桂花香囊抓在手中,侧过身去:“夜无痕,你胡说什么?“
“当日一见,我便觉得你与所有女子都不同。若是平常女子,我可以立马上门求亲,可是你却不一样。明月,我为何要将你骗去白鹤楼,只因为你远离故土,亲人都不在身旁,而深宫又太过寂寞,我只想让你开开心心地吃、痛痛快快地玩……“
明月被他触动了离乡的心事,仔细一想,确实,那日他是让自己从头吃到尾,从头玩到尾,只是半路被那几个浪荡子搅了局。
“我本以为安排周密,却怎么也没想到陛下微服私访。我受什么惩罚都无所谓,却只是担心你。这些日子,我吃不下也睡不下……”
明月手指紧紧抓着香囊,再也忍不住低斥道:“住嘴。你再说我就叫人了。”
夜无痕一番深情表白,没想到落得这样一个回应,当即闭了嘴,一双眼睛喜怒莫辩地看着明月。
明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想起上次在山中他阴侧侧的威胁,又想起最近嬷嬷不断的礼仪灌输,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九王爷,你我身份有别,你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大大的不敬了。夜国自古是礼仪之邦,王爷既是夜国人,还是要遵循夜国的礼仪法度。”
夜无痕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对明月的话仿佛置若罔闻:“我今夜来,是邀你去赏花看月的。”
明月见他不听劝,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手紧紧攥着香囊,深深地吸口气,就要张嘴喊人。可刚一张嘴,夜无痕身形如电,已经蹿过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夜无痕瞧着她,先是神情冷漠,慢慢地,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声音中带了几分疏懒和嘲讽:“值得吗?”
明月恨恨的盯着他,眼中毫无惧怕退缩之意。
他等了等,突然一笑:“我走便是。”
明月脸上一松,夜无痕松开了对她的钳制,转过了身。明月想喊一嗓子,可还没有出声,夜无痕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胳膊一挥,寒凉的剑锋抵在了她的脖子上,丝丝冷意似乎要钻进她的身体里面去。
殿中温度冷下来,周围死一般地寂静。夜无痕的背影像一堵墙,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床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明月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恐惧瞬时遍布了全身。
他动了杀机。
凉气袭人的秋夜,一滴冷汗却从明月的额头坠了下来。
不知哪里进了风,殿中的烛火一阵摇曳,扑地熄灭了。
明月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瞧不见。
紧接着,脖子上一松,那股迫人的压力消失了。等她恢复视力,再向前望,大殿空空荡荡,夜无痕已经失了踪影。
她松了口气,脱力般地倒在床上,紧紧将桂花香囊按在了胸口。
晚上这么一折腾,明月再也睡不着,天亮的时候,却接到了皇后的宣召:今日中秋,召明月赴晚宴过节。
这是十几年来,明月第一次没有跟父皇母后在一起过节。
她唤来婢女,给飞鹰送些吃食过去。见婢女领命而去,她又有几分感叹:见飞鹰,倒不如这些送果子的婢女方便。
皇宫中的佳节宴会,明月见到了皇后,也见了皇后以外的后宫佳丽。
能在后宫中占据一地的,自然都不是些泛泛之辈。有的精明能干会笼络,有的后面有大家族做后台,有的姿容绝世相貌出众。
皇后今日穿了宫装,与当日见明月时清远出尘的气质截然不同。她笑着招呼明月:“月妃年纪小,却招人喜欢,快坐下吧。”
众人的目光落在明月身上,有几个坐得远的妃子,还小声嘀咕议论起来。
明月坐下,身旁一个杏红衫的妃子笑道:“听说月妃前夜在御花园沐月而舞,这是吴国的习俗吗?”
明月不过是在山顶转了几个圈而已,如何就成了沐月而舞。她看也不看那杏红衫妃子:“动不动就乱嚼舌根,真是没意思。”
杏红衫妃子一点也不恼,继续笑道:“月妃妹妹别生气。你不知道,夜国自小有规矩,父母教导女儿家天黑归屋。秋夜天气凉,露水重,我是担心妹妹身体。”
另一旁头戴金翅钗的妃子接口道:“我听说陛下也在园中走了好久,月妃妹妹惯了走夜路,自是不怕,但也要为陛下着想呀。”
明月听完心头直发闷,她们一口一个规矩,一口一个身体,她好歹也是皇室出身,怎么就惯走夜路,说的她如同剪径毛贼一般。
“为朕着想什么?”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夜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中。
他俊美的面孔平静无波,上面没有一丝笑意,眸中若有星辰大海,让人看不清摸不透。虽然只是淡然而立,不喜不怒,也自带威仪,那两个妃子连忙跪下行礼,声音中带了几分惶然:“陛下。”
殿中众人包括皇后全部跪下迎接,明月也跟着跪了下来。
夜皇扫过那两名妃子,视线最后落在了明月身上。他向前走一步,亲手将明月扶了起来:“众卿平身。”
众妃站起来,见夜皇不扶皇后,扶着明月,有的能沉住气,有的却露出嫉妒之色来。两名刚刚用言语挤兑明月的妃子脸色一白,相互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明月顾不上其他人的神色,从夜皇出现开始,她的心便咚咚跳个不停。
等夜皇伸手将她扶起,她忍不住抬头偷眼望去,夜皇嘴角噙笑,正笑岑岑注视着她。她一向不拘小节,这个时候突然害了羞,嗫嚅道:“陛……下。”
夜皇当众握了她的手,却没急着放开,嗅了嗅道:“好香,像——桂花香。”他后面的那句话,声音极低,低得只有俩人才能听见。
不知道为何,明月的脸腾地一下便红了。
夜皇轻笑着放开她,大步朝前走了。
明月转身望去,只见他所到之处,众人皆弯腰躬身,皇后一脸温柔恬淡的笑意迎上来,他揩皇后在高台上坐了,远远朝她点点头。
顿时,冷嗖嗖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投掷在明月身上。她心有察觉,却迎着那些目光环视一圈,再回到座位上坐了。
大殿上响起丝竹歌舞之声。为了今日的宴会,舞乐坊早已准备编排了数月,此时宫中贵人皆在场,在夜皇夜后面前,他们使出全部功夫,引来阵阵欢笑叫好之声。
明月手抚着香包,出嫁前母后的一席话突然浮上心头:“月儿,你年幼尚幼,若是再长几年,身子骨结实了再圆房,自是最好……”
夜皇给了自己妃位,却迟迟未圆房,莫不是他为自己着想?
想到这里,明月一张脸臊得通红,她拿起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不想这酒辛辣,呛得她连连咳嗽起来。
一旁伺立的宫女慌忙倒了水给明月漱口。明月眼中咳出泪花,好不容易止住了,抬眼看去,只见夜皇坐在高台上,皇后伴在一旁,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她蓦地心中一涩,倍加思念起故土和父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