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前来给皇后请安的一众嫔妃坐在椅子上,正纷纷议论昨晚发生的事情。
“我宫中有个小太监,昨夜送食盒路过御花园,亲眼见到月妃穿了烟纱罗在山顶跳舞,这才把陛下引过去了。”
另一个嫔妃用手帕掩了口,做出惊讶的样子:“深更半夜在山上跳舞?这是小吴国什么规矩?“
“哼,什么规矩?说白了,就是狐媚子手段,勾引皇上。“
“别看才十四岁,这手段高明着呐。”
“话说回来,到底是从小吴国来的,上不得什么大台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热闹。只听珠帘轻响,宫婢扶着皇后走了出来。
殿上的妃嫔们给皇后请了安,有一个脾气急的,按捺不住,站出来对皇后道:“娘娘可听说了昨晚御花园的事情?”
皇后捧着茶碗,美得如一幅画,眼风轻轻一扫,不慌不忙道:“说来听听。”
那妃子便把宫中小太监路过御花园、碰上皇上明月携手相游的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原想激起皇后的怒气,没想到她却一点也没有恼。
“娘娘,月妃竟然敢穿烟纱罗,这可是除了您……”
皇后将茶碗不轻不重地一顿,慢条斯理地截了妃子的话:“她穿烟纱罗怎么了?这烟纱罗天下女子皆可穿,难道只许你穿,还是只许本宫穿?”
众人皆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只有皇后能穿烟纱罗。只是这个规矩不是成文的,从来没有拿到明面上说。
妃子被皇后这一通抢白,倒是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憋了好一会才道:“月妃她深更半夜在山顶跳舞,这传出去,我们脸上都臊得慌。”
皇后淡淡道:“月妃从小吴国来,想必还不熟悉夜国的风俗礼仪,既是姐妹,你们也该互帮互助才好。”
一听上头露了口风,摆了态度,众妃嫔便也见风使舵,齐声答应下来:“是。”
就这样,打着夜皇的旗号,一个教习宫廷礼仪的嬷嬷被派到了绮碧宫,随她而去的还有一大堆书。
明月出生在帝王家,并不是真的不懂这些,她只是嫌繁文缛节、束缚太多,不愿好好遵守而已。
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透过礼仪嬷嬷,她似乎看到了风华绝代的佳人若隐若现,不过多多少少有些皇后的影子;而透过那些书,她看到的是眉眼冷峻的夜皇,他的冷峻中又带着少许的温柔,就如那夜的桂花雨。
她心情莫名愉悦起来,眼光滑过送书过来的太监宫婢:“赏。”
一个太监抬起头,朝她眨了眨眼。
明月顿住了,紧接着,巨大的狂喜将她包裹住了,她好不容易才收敛心神:“雪梅,带他们下去喝茶吃点心。”
那个太监趁众人不备,留了下来。等殿中再无他人,明月腾地站起来,明明嘴角在笑,不知为何鼻子却有些发酸,心里有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你还知道来看我?”
飞鹰面对她的责怪,只是笑,没有一声辩驳,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明月,似乎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明月还是有些气不顺,她走到飞鹰身旁,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那日我去白鹤楼见你,你为何迟迟不到?”
飞鹰吃痛,闷哼一声后,脸上显出疑惑神色:“你何时约我去白鹤楼?”
“九王爷夜无痕没找过你吗?”
飞鹰摇摇头,随即追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你跟他去了白鹤楼?”
明月深深吸了口气,好个夜无痕,竟然敢骗她。看到飞鹰关切的眼神,她心中一琢磨:飞鹰现在在禁军,鞭长莫及,还是莫让他知道了担心。
于是,她含混地将事情圆了过去:“没有。对了,你身上的伤怎样了?”
飞鹰不看明月,眼睛望向别外:“早好了。”
每次他不敢与明月对视时,总是有问题。明月伸手去揪他的衣服:“你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飞鹰捂着衣服。一个要看,一个不给看,绕了几圈后,飞鹰急了:“打在私处,你一个女子家怎么看?”
明月将事情想得简单,以为这八十大板打在后背,听他这么一说,才明白打在屁股上,当即讪讪地松了手,可嘴里却不肯认输:“那又怎么样?”
“没羞没臊,你现在到底……”飞鹰话说到一半,渐渐低了下来:“……嫁了人了……”
他一说,明月便想到了夜皇,脸上露出少有的羞涩,抿嘴一笑。
飞鹰从未见过她如此的小女儿态,大为震动,同时,心里又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短短瞬息之间,心头像压了沉甸甸的大山,不知如何开口:“你和他……”
明月随身佩带着桂花香囊,她扭转身,有些难为情:“你问这些干嘛?”
“属下失礼了。”
他的话中突然带了三分生硬,明月觉得奇怪,诧异地回过头,见飞鹰眼睛盯着地面,脸上一片漠然,与刚来时的神情大相径庭。
“耽搁太久,恐引人疑心,属下下次再寻机会来见公主。“
飞鹰说完,便要转身退下,明月紧追几步:“飞鹰,你回不回小吴国?“
他頓住了脚步,但是却没有回头,好半天才道:“公主怎么想?“
明月没想到,他会把球再抛还给自己。她自然是不愿飞鹰回去,可若不回去,堂堂吴国大将军之子,却在夜国当一名小小的禁军护卫。
她的心在来回拉扯,过了好久,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回。“
飞鹰垂在两侧的手指紧紧握了起来,声音却非常平静:“属下知道了。”说完大步离去。
明月脑中灵光一闪,大喊一声:“站住。”
飞鹰一只脚已经跨出了殿门,闻言又停在了原地。
明月连忙道:“你等一等。前阵子我以为能见到你,特地做了些吴地的食物,只不过除了腌菜之外,其他都坏了,我让婢女拿给你。”
手捧着蓝底碎花布包裹的腌菜盒,飞鹰的脸色柔和下来,望向明月的目光里多多少少有几分无奈,他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明月泄气地坐回椅上,不知道俩人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她连着好几天心神不定,派人偷偷打听御林禁军的情况,不过反馈回来的消息,既没人失踪,也没人逃跑,飞鹰似乎还留在夜国,继续做他的兵卒。
明月虽然挂着心,可读书和礼仪一刻也不放松。礼仪还好说,她有小吴国公主的身份打底,十几年的耳濡目染,有些东西闭着眼睛也会了,难就难在读书上面。
每日对着书本,感觉书本都认识她了,可她还是不认识书本。那本《小吴国地理志》,读她曾去过的地方,还有点意思,没去过的地方,读起来也是索然无味。
皇后听说后,从礼部派了个大儒过来,教明月读书。俩人隔着卷帘教学,前面三天还好,到了第四天,大儒问了个问题,帘后久久没有回答。
大儒忍不住咳嗽一声,出言提醒,只见帘后以手支颐的影子猛地向下一栽,慌张的声音像是蓦然惊醒:“唔?”
大儒这才忆起来,接连几天她都是这个动作,初还以为月妃听得用心,现在看来,原来是在瞌睡。他本来就不愿进宫教女子,现在更是勃然大怒,将书往地上一掷,气呼呼地走了。
把大儒气跑之后,明月回复到自己读书,可她兴趣不在这上面,没读几日,旧态故萌,读书不了了之了。
她又见了飞鹰一次。那是一天傍晚,她闲着无事,去御花园赏桂,碰上了巡逻的御林军。飞鹰就在其中,垂着眼眸,看起来像其他禁军一样,似乎是不敢冲撞明月的妃驾。
明月却一眼瞧出来,他竟然还在生气。
她也生气,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又出来了,特意指着飞鹰道:“你,留下。”
飞鹰气也顾不得生了,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她,似乎在警告她不要冲动鲁莽。她毫不示弱地回瞪他:“就是你,留下。”
其他人退下后,赶在飞鹰开口前,她飞快地道:“你是从我绮碧宫出去的,人人都知道你我的关系,你就算再避嫌,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飞鹰被她气得半死:“再怎么说,男女有别,在这夜国皇宫,你是皇妃,我是侍卫,你不顾惜自己,也不为远在吴国的陛下和皇后着想吗?”
明月头一扭:“你要是生气,我还是见你一次拦一次,我才不管这里是哪里。”
飞鹰被她噎得心口发闷,一口气堵着上不来。
明月偷眼觑他:“你还生不生气了?”
问了两遍,飞鹰才硬梆梆地甩出一句:“不生气了。”
“这才是好飞鹰嘛。”明月牵着他的袖子,使劲摇了两摇。
飞鹰担心人多眼杂,再耽搁下去出事端,连忙匆匆离去。走到转弯处,他飞快往后扫了一眼,明月依然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正没心没肺地开心笑着。
他别过头去,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