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旁的明月朝他身后缩了缩。
夜无痕眼眸一动,若让他们从自己手中抢走月妃,传出去,他这王爷的脸面往哪搁?况且,这是交好月妃的大好机会,不能白白错过了。
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既认出本王,还不快退下。”
侍卫见他不退,也不再客气:“得罪了。”
一个要抢人,一个要夺人,劈里啪啦,另一扇窗户也被打掉下来。侍卫躬身跃入房间,夜无痕出手迎敌,俩人瞬间拆了数招,所过之处,屋里的陈列摆列碎了一地。
这种情形下,倒让那几个恶少钻了空子。几个人色胆包天,偷摸来到窗前,探手抓住了明月的一只胳膊。王府护卫受了伤,却还挣着想要阻拦,后面的家丁一涌而上,叠罗汉一般,一层一层将王府护卫压到了下面。
明月情急之下摸到架子上的花瓶,拿了向抓自己的胳膊砸去。那个恶少吃痛,哎哟一声,松开了手,但后面更多只手伸过来,牢牢抓住明月。
夜无痕想甩开侍卫,过来救人,偏偏那侍卫背对着窗户,没有看到窗边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反而是出手阻挠。
明月人小身体轻,被几个恶少七手八脚从窗户拉了出去。
“好香,好香。”
“这兔儿爷可是个极品尤物啊。”
污言秽语朝耳朵里灌进来,明月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憋,心里的怒火烧到了极点。她被抬在半空,趁众人不备,奋力一扑,向带头恶少脸上狠狠抓去。
只听一声野兽般的痛嚎声响起,带头恶少脸上被抓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他捂着血淋淋的眼睛,跳脚骂起来:“下贱东西,竟敢挖爷,把他给我扔下去。”
其他几个人还有几分犹豫,带头恶少已经不由分说冲过来,把悬在空中的明月狠狠一推。她身体打了个旋,就从二楼的栏杆外落了下去。
夜无痕见此情景,脸色都变了。他一掌逼开侍卫,另一手抓住房中粉色帷帐,身如迅鸟,穿过窗户,疾速而出,帷帐“刺啦“落下,在身后扯成了一道笔直的粉练。
瞬息之间,他已经站在了房外的栏杆之上。
半空之中,明月正在急速地往下坠。帽子掉落,发髻松开,衣袍猎猎,一头乌发在风中飘散。
酒楼不知道哪个角落冒出惊呼之声:“他是个女子!”
夜无痕正欲救人,抢在他前面,一个黑色身影突然冲天而起,向明月方向跃去。那人如同一只黑色大鸟,拔地而起时,便带了凛冽肃杀的气势。
夜无痕看清来人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明月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被推下去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恐怕再也回不到小吴国了。如果飞鹰在身边,肯定不会让自己落个酒楼摔死的下场。
夜无痕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二楼栏杆之上,明月心中一动,却见他迟迟未动,并没有出手救自己的打算。
原来他是个骗子,骗她出来,就是想把她害死。
明月正后悔自己的轻信,只觉得自己下坠的势头一缓,跌入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之中。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男人刚毅清冷的脸:深潭般的眼睛、薄削的双唇,即便不开口,也是纵横天下、睥睨苍生的神气。
明月脑子里轰地一声:天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这是一个巧合,绝对不会是他!
俩人缓缓落地,明月被他抱着,脑子里像有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楚。
男人眼中凌厉一闪,扫过明月,她竟有一种脸被锋利瓷器划过的感觉,吓得连忙跃到了地上,口中那句“陛下”在舌尖滚了好几滚,马上就要吐出,却见对方眉毛一挑,似有警告之意,她赶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出声了。
楼上的恶少见有人横插一杠子英雄救美,手指着楼下对家丁叫嚣道:“把那小子给我……”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已经挨了夜无痕重重一记,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王府护卫赶过来,将恶少们和家丁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刀剑直刺人眼。有个不知死活地纨绔刚喊了一句:“知道我是谁吗?”护卫提起一脚,重重踹在他头上,将人踹晕过去。
不一会,整个酒楼的闲杂人等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王府护卫有的持刀,有的持弓弩,占据了楼上楼下有利地形,那几个仗势欺人的恶少这才知道惹了大事,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楼下的空地间,夜皇长身而立,虽然满地倾倒的桌椅,洒落的饭菜,一片狼藉,可他却好似站在九霄宝殿上,尊贵出尘。
夜皇身边,除了那个粗蛮的明月,不过只有两个侍卫而已。
夜无痕缓缓下楼,目光滑过护卫们手中闪着光的箭簇,短短一截楼梯,似是走过了千年。
杀?不杀?
酒楼外早被王府护卫把守住,隔着众护卫的缝隙,一个布衣老头的身影依稀而过。夜无痕眸光一闪,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电光火石间,心里迅速有了决断。
他快步走上前,不顾满地的污秽跪下去:“臣弟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明月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救自己的男人,或许是与夜皇长相酷似的十王爷、十一王爷……
如今夜无痕的举动,将她的幻想击得粉碎。
他真的就是夜皇本尊。
她偷偷出宫,竟然被夜皇捉了个正着。
夜皇久久没有开口。
一阵寂静之中,空气中似乎有一柄越来越锋利的剑,正在成形。谁也不知道,这柄剑会斩向何方,谁也不知道,这柄剑会斩向何人,只是压迫感越来越重,让人喘不过气来。
“月妃为何在这里?”
终于,夜皇开口了。
他没有理会跪着的夜无痕,而是转头询问明月。
“臣弟原本来白鹤楼吃饭,不想却巧遇了月妃娘娘,臣弟正想劝娘娘回宫,没想到却发生了变故。”夜无痕抢着答道。
夜皇脸上神色不变,望着明月:“此话当真?”
明月硬着头皮道:“是。”
夜皇仍是淡淡的神色:“如此说来,无痕忠心可嘉,护卫有功。”
夜无痕脸不红心不跳地应道:“多谢陛下。”
“随朕过来。”
夜皇带着夜无痕走进酒店的雅间之中。明月没有得到指令,只好找个凳子坐下等候。
她正无聊地抠着木桌,突然听到一个苍老声音在耳边响起:“太傅庞正,参见月妃娘娘。”
明月回过头,一个白胡子布衣老头不知何时到了身边,他摸着胡子笑道:“娘娘从小吴国远道而来,老朽想给娘娘讲一个齐大非偶的故事。“
“齐大非偶?”
“是。春秋时代,齐国的国君想将女儿嫁给郑国的太子,太子却推辞了,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合适的配偶,郑国是小国,齐国是大国,齐国不是我郑国合适的配偶。”
明月站起身,眨眨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庞正。庞正等了等,见她依旧一脸无知的样子,笑问道:“老朽没有讲清楚吗?”
明月老老实实道:“你讲清楚了,可是我没听懂。为什么郑国小,齐国大,就不是合适配偶?还有,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庞正耐心解释道:“娘娘没有觉得,小吴国和夜国的关系,很像郑国与齐国吗?原本两个国家就差许多,两国的太子公主相结合的话,就差更多。若是没有结亲还罢了,既然结了亲,小国的一方就应当安分守己,克守自己的本分。”
明月这下听懂了,她噢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小国来的,所以配不上夜皇,我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后宫中,什么也别多说,什么也别多做吗?”
庞正没有说话,摸摸胡子,似乎很满意明月听懂了他的话。
“那活的也太没趣了。”明月嗤之以鼻,看怪物一样看了庞正一眼:“太傅爬过高得像要接天的山吗?有没有到清清的大河里洗澡?喝过圣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吗?如果因为嫁了人,就不得不像个乌龟一样缩到壳里去,那人虽然还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明月说到河里洗澡时,庞正便觉得有失体统,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后面的话越说越听不下去:“娘娘慎言。”
明月一屁股坐了下去:“你真是没趣。”
前方一阵响动,夜皇带着夜无痕走了出来,明月连忙弹起来站好,刚才对着太傅的伶牙利齿飞到了九霄云外,一见夜皇便自动矮了半截。
夜皇含义不明地望了明月一眼:“送月妃回宫。”
满屋子都是王府护卫,夜无痕连忙道:“臣弟这就去安排车马。”他走到明月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明月看看他,又看看夜皇,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等俩人消失在门外,庞正这才对夜皇道:“陛下,臣刚才对月妃娘娘讲了齐大非偶的故事。”
夜皇抬头止住他:“朕都听到了。”
庞正松了口气,夜皇既然听到月妃娘娘那些骇人听闻的话,就不用他再转述了。过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一向不插手后宫之事,为何这次却要出言提醒月妃娘娘?是因为小吴国的缘故么?”
夜皇转身向外走去,庞正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没想到传来淡淡一句:“那鱼灯碎了,倒是可惜。”
庞正摸头不知脑,他抬头望去,墙角有一盏水晶雕刻的鱼形灯,晶莹剔透,纯净无暇,可由于刚才的打斗,鱼身中间裂了一条大缝,好好的一盏灯,就这么毁了,看样子是用不成了。他沉思片刻,似有所悟,连忙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