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晨,东方的天空隐隐露出一丝鱼肚白,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雪梅轻手轻脚地走进绮碧宫的书房。书桌上垒着丈余高的书墙,将书桌后的人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楚。
  自从夜皇下令,让月妃闭门读书,月妃就跟转了性似的,老老实实呆在绮碧宫里,捧着书刻苦研读。看这架式,想必昨夜里又是一夜未眠。
  雪梅怕惊了娘娘看书,蹑手蹑脚地走到旁边,探头一看。
  书桌被书挤得满满当当,只在中央留出了一小片空地,用来放书看书。桌上的铜鹤油灯不知何时,早已经熄灭了,只留下一根乌黑冰冷的灯芯,铜灯下面,月妃头枕着胳膊睡得正香,嘴角都流出了长长的口水涎子。
  雪梅站直了身体,声音里带了几分不乐:“娘娘。”
  明月睡得正香,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雪梅几步走过去,冲着明月的耳朵大喊一声:“娘娘。”
  明月吃了她这一吓,惊得顿时坐直了身体,可眼睛是强睁开,迷迷糊糊的。她茫然地扫视着四周,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状况。
  过了好半天,她似乎才想起身在何处,喃喃道:“夜皇没有来?”
  瞟到旁边站着的雪梅,她脑子还尚未完全清醒:“你昨日不说是,陛下问起绮碧宫的事吗?”
  雪梅笑了,笑里带了几分得意:“陛下是问了绮碧宫的事,可也没说昨晚就一定过来啊。娘娘也太心急了吧。”
  明月已经顾不得她最后一句话里的讥讽之意,她站起来,把书拨拉到一旁,走到旁边的塌上躺下来,困得无心计较:“害我又熬了一宿……”
  绮碧宫被封,只有雪梅能出宫走动。明月打听不到飞鹰的半点消息,急得要死。
  当日最后得到的消息,是飞鹰拖出去挨了八十军棍,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知道雪梅是夜皇的眼线,每日里便硬逼着自己坐到书桌旁,捏着鼻子看书。夜皇目前只给她下达了这一个旨意:读书,她便盼着读好了书,能在夜皇面前求个情,将飞鹰放了。
  明月已经接连熬了三宿,她虽然心里担忧,但还是敌不到浓重的困意,歪在塌上,沉沉睡了过去。
  等睡醒过来,她发现进来服侍的婢女,眉眼间都有止不住的喜意流露。
  “娘娘,绮碧宫的禁令解除了。”服侍她洗漱的婢女喜孜孜地禀报道。
  明月一下从塌上翻坐了起来:“真的?”
  雪梅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娘娘歇息,奴婢不敢打扰,所以奴婢代娘娘接了旨。”
  明月紧紧地盯着雪梅,直看到她浑身不自在起来,这才收回眼光。
  绮碧宫如今寸步难行,雪梅是服侍过夜皇的老人,可以在宫中来去自如。
  这个雪梅,暂时还是不要动。
  雪梅看到月妃吃人般的目光,想到这个小吴国公主的不好惹,心里也有些后悔:“陛下听到娘娘用功读书,十分欣慰,所以派人传了旨意:从今日起,绮碧宫撤了禁制,来往照旧。“
  明月等了等,见没有下文,开口问道:“我那个侍卫可有消息?“
  雪梅摇摇头:“这个奴婢不知道。“
  等服侍洗漱的婢女都退了下去,雪梅站着还没有走。
  明月心中正奇怪,只听雪梅开口道:”娘娘既已入宫,便是陛下的人了。您和小英侍卫虽是主仆情深,但男女有别,娘娘日后还是把握住分寸。“
  明月初听,心中大怒,好个以下犯上的奴才,竟然教训起主子来了,但细细一品,雪梅的话不中听,但其中的意思却是为自己着想。
  虽然如此,她脸上还是十分不好看:“你下去吧。“
  雪梅还以为她不听劝,无奈地摇了摇头,退了下去。
  绮碧宫的禁制放开,明月给宫中的婢女和太监都赏下银子,谁要是能打听到飞鹰的消息,还会重重有赏。
  有钱能使鬼推磨。中午吩咐下去的事情,傍晚便有了消息。
  飞鹰当日挨了八十大板后,没过几日便能下地走路,然后送进了御林禁军。禁军中大多都是官宦子弟中挑选出来的优秀子弟,飞鹰刚进御林军的几天,吃了不少苦头。但他本来也是小吴国最杰出的年青一辈,没过几天,便与众人打成一片。
  飞鹰找了人想往绮碧宫里递消息,但苦于宫门紧闭,只有雪梅在外走动,消息传不进来。如今宫门一开,明月找人向外打听,飞鹰托的人,马上捎进来了口信:人安然无恙。
  明月悬了一个月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得到消息后,明月失去了向上的动力,立马书也不读了,日日睡到日上三干才起来,醒来就想着怎么玩。
  她每天在园子时转悠,爬树,掏鸟窝。有一天甚至从御厨房要了两只鸡,在园子里玩斗鸡。整个绮碧宫,闹得是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这天,日头爬得老高了。雪梅过来掀开帐子,见明月怏怏地躺在床上,一只手把弄着胸前的一绺黑发,眼睛轱辘轱辘转着又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雪梅忍不住自己的嘴:“娘娘,明里看,您天天不用去给皇后请安,舒适得很,暗地里瞧,绮碧宫是成了冷宫,陛下几个月都来不了一回。”
  这胆大包天的话,换别的宫里,就要拖下去,掌嘴到死。
  明月却不以为然,反而还笑了笑:“那有什么打紧。”
  雪梅噎得瞪大眼睛,半天才低声嘀咕道:“果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明月吃完早餐,就双手托腮,坐在窗前发呆。
  小小的一个绮碧宫,角角落落她都玩遍了,要是在小吴国就好了,她可以男扮女装,和飞鹰偷偷溜出宫去,恣意玩耍。
  如今,困在这个地方,她都快憋死了。书中那句话叫什么来着:龙困浅滩遭犬欺呀。
  远处,青山秀丽,瀑布如同一道银练,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目光芒。
  明月站起来,一拍桌子:“上山。“
  上次上山,遇到了九王爷夜无痕,三人一番打斗,最后如糖葫芦串般掉下了山崖。这次雪梅一听她又要上山,伸手想要拦她。
  明月瞪着她道:“你是陪我上去,还是让我自己上去?”
  僵持了一会,雪梅让了步:“奴婢陪您上去。”
  雪梅心惊胆颤地走在山道上。草丛里一声虫鸣、一声细细簌簌的响动,她都会吓得花容失色,失声惊叫。最可笑的一回,一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山蛙,她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明月走在前面,回头看着战战兢兢的雪梅,越看越好笑,便随手摘了一片草叶,向雪梅头顶扔去。
  雪梅以为有什么虫子落在了头上,抱着头惊叫一声,一脚踩空,滚倒在了路旁的草丛里。
  灌木丛被压倒在地,草丛中,影影绰绰,露出一个蹲着的人影来。
  雪梅摔得七荤八素,根本没注意到。
  明月看了个清清楚楚,厉声喝道:“谁?”
  那人情知躲不过去,低着头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低声道:“是我。”
  她穿着绮碧宫婢女的服饰,瓜子脸,大眼睛,满脸掩饰不住的慌张。
  明月对宫中的人还不熟悉,躺在雪梅已经叫出声来:“玉蝉,你在这里做什么?”
  玉蝉走上前来,将雪梅从地上扶起来,然后给明月行礼,小声道:“奴婢是上山来挖野菜的。”
  明月这才看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不过篮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马上就要入冬了,哪有野菜。”
  玉蝉吱唔着说不出话来。
  雪梅脾气古怪执拗,平时在宫中便没有几个交好的宫女,唯独与这个温柔和顺的玉蝉很是和得来,当即替她开脱道:“秋天山中草药多,玉蝉想必是来挖草药的吧。”
  玉蝉连忙点头称是。
  明月听着雪梅包庇,也没有多说,转过身,继续往山上走。
  雪梅随后也跟了上来。
  走了一段,明月在草木间坐下来休息,远远看到玉蝉还站在原地,伸长脖子朝这边望过来。看了好半天,才挎起地上的篮子,一步三回头地下山去了。
  “你对玉蝉倒是很照顾。”明月状似无意道。
  雪梅又累又渴,摇摇晃晃勉强站稳了,心里十分后悔,没多带几个伺候的人上来。她用帕子抹着汗:“当年我在陛下跟前伺候,人人眼红,只有玉蝉不与我作对。”
  明月忍不住笑了两声。雪梅这个性格,恐怕看谁,都像是在与自己作对。
  “这么说来,玉蝉也曾经在陛下身边当差?”
  “那倒没有,”雪梅扇着风,言语之中颇有几分自得:“陛下跟前,不是什么人想去就能去的。玉蝉早先在绣坊当差,我到绮碧宫当女史后才将她要过来。她跟了我,就不必日日熬心费眼地去绣花了……”
  明月望着雪梅,边摇头边笑。
  照她这个性格、这张嘴,有人容得下她,那倒是怪了。
  夜皇也真是妙人儿,竟然能将雪梅放在御书房伺候。
  想到这里,明月上下打量雪梅,如果不开口说话,雪梅其实长得还是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