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下,雪梅也不得不改口,称明月为“娘娘”。
只是那晚之后,夜皇再也没有来过。明月担心了几日,然后接到母后派人传来的消息:楚军已退兵。
她开心之余,便把夜皇的事抛到了脑后。
绮碧宫依山而建,明月将宫庭结构、摆设等摸熟后,再呆着便觉得寡淡无趣,天天哼哼唧唧个没完。
早晨,雪梅依时来叫明月起床。她撩开帐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一摸被窝,早就凉透了。
后面端铜盆的婢女吓得脸变了色。
雪梅虽然孤傲,却是相当聪明,她这几日和明月接触下来,已经大致有几分了解,当即道:“守住宫门,不要声张,派人先四处找找。”
绮碧宫表面上看来与平常无异,私底下却笼罩着紧张低沉的氛围。宫女太监们将整个宫殿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主子。
“女史,娘娘的贴身婢女小英,还有玉蝉,都不见了。”
两个大活人从绮碧宫失踪,事情如果宣扬出去,整宫的人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雪梅仔细盘问了闭门的时辰、值夜的婢女。
宫门紧闭,明晚到清晨,根本没有人进出。
值夜的婢女、太监,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雪梅忙乱了一通,大小姐病又发作了。
她扶额头,一付头痛的表情:“再找。”
众人乱作一团、人心惶惶的时候,绮碧宫的山道上,一男一女正拾级而上。其中一个小公子模样,身穿蓝色衣袍,东张西望,十分惬意。
在她前面引路的,是一个粉裙少女,手中提剑,双目有神,目光警惕地扫过道路两旁的灌木,连地上一只小爬虫也不放过。
粉裙少女没有回头,后脑勺却似乎长了眼睛一般。小公子快,她也快;小公子慢,她也慢,小公子偶尔一个趔趄,前面一个剑鞘伸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托住小公子。
这俩人,正是倚碧宫翻天覆地寻找的两个人:吴明月和罗飞鹰。
明月抓着冰凉的剑鞘,顺着黝黑深沉的鞘身望上去,看到飞鹰的一个侧影。即使长年在兵戈铁马中度过,他的皮肤却仍然白晰细腻,装扮起来,是个十顶十的美人胚子。
飞鹰看到她促狭的目光,就知道她心里准没琢磨好事,哼了一声,动作奇快,明月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剑鞘已经被抽走了。
她站立不稳,身体向前扑去。
飞鹰收了剑,本来是准备往前走,没提防明月突然倒下来,正好撞在他身上。
他向后倒去,俩人滚在了石阶上。
飞鹰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搂住明月,护住她不受伤害。
头顶的天空划眼而过,那样的澄清,那样的蓝,如同一块淡淡晶莹的绝世宝石。他的身体撞在石阶上,却没有感觉到疼,唯一感觉到的是,伏在身上的人儿,软软的,娇娇的。鼻端传来的少女淡淡的香气,他一时有点眩晕的感觉,常年习武而沉稳的心,竟咚咚狂跳起来。
明月头磕在他身上,天旋地转,停了好一会才灵魂归窍,抬起头来望着飞鹰:“你没事吧?”
她一向跳脱,难得有现在这样呆呆萌萌的样子。飞鹰看着着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越看越好看,她说的话一个字却没有听进去。
树影晃动,不知道哪里飘过来一声轻轻的嗤笑之声。
飞鹰一惊,手一翻,一粒石子破空而出,向笑声传来之处激射而去。石子没入林中,如同落入茫茫的绿海,没有一点波澜。
风轻轻翻动树叶,层层绿浪上下起伏,树木里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明月撑着石阶站了起来,一只手捂着后颈,缓缓转动着脖子。
飞鹰锐利的目光扫过树林,四下再没有什么异样,似乎那一声冷笑只是个错觉。
他后背却嗖嗖直冒凉气,在这深宫禁苑中竟藏有这样的高手,明月年纪尚幼,他又男扮女装,一切都应当小心行事。
想到这里,他正了正心神,将刚才的绮思抛到脑后,打起十二分精神,护着明月上山。
这几日,明月吵着闹着要上山。飞鹰对她最是了解,这十来年,她早跑习惯了,几乎游遍小吴国的山山水水,关在这小小的绮碧宫里,的确是难为她了。
因此,在明月强烈的攻势下,飞鹰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上山。
他总是拿她没有办法。
明月的心情并没有因为那声冷笑受影响。她一会拨弄花叶,一会追追秋蝶,非常开心和自在。
俩人一鼓作气,直接登到了山顶。
明月站在岩石上,向远方眺望。山不够高,皇宫又太宽广,远眺之下,只能望到近处宫殿的院子。
绮碧宫里,宫女太监们神色慌张、行色匆匆,想必已经发现了明月的失踪。
明月看着乱作一团的宫殿,咯咯地笑出声来。
这要是闹起来,惊动了夜皇,还不知道如何收场,飞鹰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耳畔突然飘过一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原来,这山上看得也不够远。”
飞鹰心中蓦地一沉,转头向明月看去。她面朝着小吴国的方向,眼睛里满是失望和怅然,但随即又大笑起来。
表面上看起来没心没肺,开开心心,她其实还是会想家、会难过。
飞鹰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
明月边笑边抹着眼泪,手指着绮碧宫里一个走得太急、狼狈摔倒的太监:“飞鹰,你快看,太好笑了,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飞鹰紧抿着薄唇,扭过头一言不发。
明月觉得奇怪,边抹眼泪,边走过来拉着他的袖子,奇怪道:“咦,你怎么了?”
飞鹰暗暗生自己的闷气,明月越拉他,他越不转头。他越不转头,明月越拉他。
拉拉扯扯当中,明月脚下一滑,身体后仰,“滋拉”一声,飞鹰的衣袖被扯掉。
明月一声惊呼,从山上栽了下去。
飞鹰几乎想也没想,纵身扑上去,抓住她的手腕。
俩人一块从山上坠了下去。
风声呼呼在耳边响起,飞鹰在下坠的过程当中,调整了姿势,他在下,明月在上,即使摔落地上,有他这个人肉垫子,明月也伤不到哪里去。
调整好姿势的同一时刻,“劈里啪啦”的声音响起,飞鹰的脸、胳膊被松树的松针扫过,接着,背部传来一阵钝痛。
下坠的势头止住了。
这是一日之内,飞鹰的后背两次受伤。他第一反应,就是抬起身子,看伏在身上的明月。
明月从他胸口抬起头来,竟然还在笑:“我们还没死。”
飞鹰见她没事,迅速向两旁察看,这是半山腰的一棵松树,树身斜着长出来,正好接住了坠下来的他俩。
这松树有些年头,树身粗大,承住他俩绰绰有余。看到这里,他的心才真正放下来,冲明月回了一个微笑,眼角瞟到树下有些异样,他还未来得及细看,一个带着淡淡讥讽的声音响了起来。
“死到临头,还不忘眉来眼去。”
半山腰的平地上,站着一个衣饰华贵的紫衣男子,他瞟着树上贴在一起的飞鹰和明月,满眼的轻蔑和不屑。
明月被他一说、一看,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她从树上爬下来,跳到紫衣男子面前,双手叉腰凶巴巴道:“你是哪来的毛贼,敢闯我绮碧宫?”
紫衣男子正眼都没给她一个,而是望着随后轻盈落地的飞鹰道:“公主金枝玉叶,既嫁给夜皇,为何还做这红杏出墙的事情?”
明月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紫衣男子怕是误会了。他把飞鹰误认成小吴国公主,把自己误认成了公主红杏出墙的“奸夫”。
这么一想,倒是挺有趣的。
明月没有开口,一会看看飞鹰,一会看看紫衣男子,一脸笑咪咪看热闹的表情。
飞鹰看到她这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就觉得头痛。他不想节外生枝,拉了明月就想离开,找路回宫。
紫衣男子却挡在他们面前,眼睛紧紧盯住飞鹰,嗤笑一声:“这是杀头的死罪,公主就没有想解释的吗?”
这声嗤笑,跟他们上山时听到的嗤笑声,一模一样。
想起当时人过无痕的情形,飞鹰顿时心生警觉:这人是个高手。
他冷笑道:“你想要什么解释?”
紫衣男子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们的视线。飞鹰五官敏锐,立马察觉到了异样,在紫衣男子身后的山洞里,传出来细细簌簌的草叶声。
除了紫衣男子外,另外还有他人。
飞鹰拉着明月,绕开紫衣男子往前走。他们走左边,紫衣男子挡到左边;他们走右边,紫衣男子挡到右边。
飞鹰更加确定,这山洞里有鬼。
“我们要下山,阁下这样阻拦,是心中有鬼吗?”飞鹰长剑一横,向前推出,想要将紫衣男子逼退。
紫衣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厉色,不退反进,却不与飞鹰正面冲突,而是绕开去抓明月的面门。
明月只感觉一道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她吓得紧紧闭上眼睛,只听博击之声响起,睁眼再看时,飞鹰与紫衣男子已经过了数招。
飞鹰武功走的是刚硬派的路子,硬碰硬,刚碰刚,动作大开大合。紫衣男子被飞鹰逼退,站在一块巨石上,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真没想到,公主殿下的武功竟是这样的高超。”
明月听了这话,虽然拼命忍着,但还是忍不住,肚子都快笑疼了。
飞鹰愤愤地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