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说完,他转过身,撩开帷帐,大步走了出去。
明月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夜皇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珠帘之外,她才反应过来。
这是洞房花烛之夜啊。
他拂袖离去,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吗?
“陛下——”
明月朝夜皇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宫殿中值夜的宫人不敢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俩人一前一后离去,相互交换着眼神,却没人敢交谈一句。
明月赤着脚追到了殿门口,只见月华如水,远远一豆灯火,康公公提着宫灯在前引路,夜皇倒负着双手,俩人一前一后正在离开。
明月不问出原由来,哪里肯甘心,赤脚踩在石砖上,发出急促地啪啪声,她顺着灯火一路追下去。
没跑几步,脚踩到石子,她站立不稳,摔在地上,胳膊一阵刺痛。等再爬起来,夜皇已经不见了踪影。
“陛下,陛下——”
明月喊叫着,顺着大致的方向继续追了下去。
追了一截,她才发现,自己闯入的是御花园。皎洁的月光之下,地面散落的一层细碎的金黄,仔细一嗅,是清冽幽幽的桂花香。夜风翻动片片桂叶,簌簌作响,不时有小小的、轻盈的桂花飘下,落在头、肩膀、胳膊上。远处花团锦簇,黄、白、红、绿的菊花沉甸甸地缀在枝头,在秋夜含苞开放,别有一番风骨和气节。
明月分不清东西南北,在花丛中乱走一气,绕了半天,竟然又走到了原来的桂树下。
她迷路了。
偌大的一个御花园,竟然也没有侍卫巡园,夜国的防卫竟还不如小吴国。
明月在心里暗暗吐槽。
看到身旁一棵树冠如盖的老桂树,她灵机一动,站得高,望得远,爬到树顶,看看哪个地方灯火辉煌,或许能找到方位,走出御花园。
她将裙子系到腰间,搓了搓手掌,双手抱住树杆,两只赤脚蹬着树身,一耸一耸,像只菜青虫般爬上了树。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漆黑,各个方位竟都相差无几。
明月不由泄了气。
她不知道,夜国的御花园占地极广,东头跑到西头,骑马都能跑上一个时辰。她爬树爬的不高,视野只在近处,所以看起来全是黑魆魆的。
进宫的第一夜,难道是要在御花园里的桂树上渡过吗?
明月靠在树身上,听着夜虫叽叽,闻着桂花的幽香,心里暗暗发笑:这倒也是件从来没做过的趣事。
咦,那是什么?
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山丘,在那山丘之上,此时正伫立着两道神仙般的身影。
一轮巨大的圆月,悬在山头。在圆月的衬映下,男子身材高大,女子娇小玲珑,俩人并肩而立,女子将头靠在男子肩头,夜风拂过,俩人衣袂飘飘,状若仙人。
即使隔得这么远,明月也能感觉到俩人之间的温馨和深情。
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应该就是这样的画面吧。
那男子看得怎么有些眼熟?明月揉揉眼睛,胳膊拽住树枝,身体前倾,伸长脖子仔细看去:长身、宽肩、窄腰、黄袍,越看越像刚才绮碧宫走出的夜皇陛下。
尖锐的破空之声由远及近,一支黑色的长箭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如同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疾迅地射向男子的后背。
明月在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惊的呀了一声。
男子仿佛毫无察觉,只是当暗箭快要抵达后心时,暗处跳出来一个侍卫,雪亮的刀弧一闪,那支箭便被磕飞了去。
男子回过头,凌厉的目光一闪而过。
明月借着月光看清他的脸,果真是夜皇陛下。
他居高临下,视野开阔,目光在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夜色中一身红裙、站在树上的吴明月。
即使隔得老远,明月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似隆冬冰雪,刺得她全身一阵阵发冷。
等一等,她只是追他追到御花园,然后迷了路,夜皇不会以为自己是放暗箭的刺客吧?
明月搔搔头,有些头痛。
迷路时,御花园怎么逛也找不到人,她打定主意在树上过一夜了,宫中侍卫却来得快得很。几个呼吸之间,桂树底下忽拉拉蹦出一群人,将桂树围得水泄不通。
她望着树底下寒光闪闪的刀丛,心里直打鼓,双手抱着树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明月拿出公主的派头,先是略带威严地说了一遍:“你们让开,我要下去。”可树下的侍卫根本不买账,尖刀团团围树,动也不动。她只好露了真面目,像无数次在小吴国闯祸被父皇母后逮到一样,嘿嘿干笑着说:“你们让开嘛,我好下下去啊.”
树下众人还是一动不动。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明月不由叹了口气,要是在小吴国,她就要使第三招——逃跑策略了。
侍卫们向两边分开,夜皇从中间缓步走了过来。
他眯着眼,看了看树上的明月。虽然一句话没说,明月已经自知理亏,不敢抬头,父母是父母,树下这个可是刚刚见了一面的陌生人啊。
“陛下,这是在树下找到的弓。“
明月闻声望去,一个侍卫双手捧着一张黑弓,正躬身向夜皇禀报。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暗叫不妙,这简直就是人赃俱获。第一天进宫就被人栽了赃,当成刺客围在树上,夜国皇城的这滩浑水,也是深得很呐。
“下来。“
夜皇口气冷淡。
明月探头看了看,树下没有人接应,也没有人搬梯子。
明月暗暗嘟了嘟嘴:我既然能上来,自然能下去。她双手搂着树杆,身体轻盈,像个猴子般灵巧地爬下了树,站到了夜皇面前。
她两颊因为刚爬完树略略发红,头发没有梳髻,随意披散在肩头,显得有几分凌乱。宽宽大大的红袍下面,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脚丫踩着秋夜的石砖,让人不由想起青石砖沁人的凉意。
夜皇抓起侍卫手中的弓,“当“地一声,掷到了她面前。
“你怎么解释?“
明月扑通跪下,脸上毫无惧色,脆生生地道:“陛下,今夜是洞房花烛之夜。陛下却只留我自己在屋里,我追陛下出来,最后迷了路,所以才爬到树上,不过刚好看到陛下和别的女子相会,我根本不知道这箭是从哪里来的……“
拿刀站在一旁的侍卫们倒吸口凉气,恨不得将头垂到地上,好假装没听到这一番话。小吴国的这个公主,说话怎么这么不知羞,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矜持,而且还敢对陛下的所作所为指头划脚,这是不要命了吗……
夜皇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沉吟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朕念你是初来乍到,不知夜国规矩,这回就不与你计较,如果再有下回,绝不轻饶。”
换作一般人,赶紧磕头谢恩,明月眨眨眼睛,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陛下今夜歇在哪里?“
饶是夜皇这样深城府的人,也忍不住冷哼一声,甩袖而去,只留下呆呆愣愣跪在地上的明月。
明月赤脚踩着秋夜的露水,回到绮碧宫。
婢女见她回来,简直高兴得要哭出来:主子不明不白走失,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等收拾停当,明月却睡不着,她推开窗户,看着夜空的月亮发呆。
父皇将自己送到夜国,目的就是与夜皇联姻,从而小吴国有所倚仗,令楚国退兵。夜皇同意了婚事,大婚却办得潦草敷衍,而且夜皇压根不与自己圆房,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不过,只要楚国退兵,不圆房也好……
明月趴在塌上,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她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小吴国,风儿和煦,鸟儿鸣叫,柳树的枝条拂在脸上,酥酥痒痒的感觉。
明月在睡梦中笑了一声,自己把自己惊醒了。她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面前伏着一个黑黑的影子。她吃了一吓,刚要尖叫,来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小声道:“是我,飞鹰。”
罗飞鹰慢慢松开手,直起身来。
明月闻到淡淡的酒味,见他仍是一付婢女打扮,肚子里暗暗好笑,脸上却假装生气:“罗飞鹰,你偷跑去喝酒了?”
罗飞鹰望着她,脸上愧疚之色一闪而过,半天才缓缓开口道:“他,没歇在这里?“
说到这个,明月有点紧张。在夜国,罗飞鹰现在是唯一可以与她商量的人,她从塌上一轱辘坐起来:“我也觉得纳闷。你说,夜昊天不会是不想帮我们退兵吧?“
他眸中寒光一闪,但很快又恢复平常:“小吴国地处咽喉,是往来的必经之路。夜楚相争多年,夜国无论如何,不会坐视楚国变大变强。所以,这次楚兵必退。“
罗家祖辈三代都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罗飞鹰从小耳濡目染,在军事方面有过人的天赋。他既然这么说,明月自然是百分百地相信:“那就好。要不,你偷偷跑吧,现在就回小吴国去。”
罗飞鹰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睛,默默地看着明月。
明月被他看得心焦气燥,一方面想他回小吴国,另一方面又怕他回小吴国,索性扭过身背对着他:“困了困了,我要睡觉了。”
烛光摇曳,罗飞鹰伸出手,触了触塌上她的影子,嘴角已不知不觉弯了一抹温柔的弧度,他说话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我绝对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