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倚仗

  容霁单手支颐,另一广袖垂地,静静地看着她,斜阳透过缕空的雕花窗子照在他的身上,笼出一层淡月光华。
  此时,顾珩心中平静安稳,因为有了倚仗,她很清楚,有襄王亲自送她回顾府,会让自己少受很多的苦。
  “殿下有所不知,祖父年事已高,可底下四房,由谁承嗣却未定”
  按大顺律法,只能是嫡子承嗣。
  据容霁所知,顾政有两个嫡子,长子顾仲巽当朝四品武官,能力前程都被看好,加上有岳父郭之沫为他铺路,前程是一片光明。
  四子顾仲秋,两榜进士,又娶了伯阳候的外甥女夏雪绯,可谓是风光无限,可十之久,仕途毫无建设,如今还暴出家丑。
  按谁的眼光,顾仲巽承嗣没有任何问题,可珩这一说,他问,“那顾仲巽可有不妥?”
  顾珩顿时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实是轻松得紧,于是,更加敞开,“大伯并非祖母所出,大伯之生母乃是祖母远房亲戚的表妹。所以,无论学生犯了怎样的错,祖母必护我周全,否则,四房断臂,得利的是长房。”
  顾老夫人强压夏雪绯,执意选定守望门寡的柳初云,这一切还不是为了顾仲秋能承嗣?
  所以,在顾政回府之前,顾老夫人必定会把这事处事妥当。
  等顾政回来,一切尘埃落定。
  不过,她敢上房揭瓦,家法侍候是难免的!
  顾家之事显得垄长,容霁虽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但还是闭了眼睛,单手支颐,安静得,也不知是否在听,这让顾珩壮了胆,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容霁的脸上竣巡着,发现他的睫毛非常长,黑漆漆一整排列在眼睑下,显得肌肤更加白皙。
  不过,她感觉他的肌肤白得有些病态,难道他生病了?
  难怪她一上马车,就闻到一股药香的味道。
  心中更感好奇,也不知在梦中她与他是怎样的关系?
  他是皇子,高高在上。
  而她呢?就算是在梦中她依旧是顾家的嫡女,只怕她的身份还作不得她的妃子,何况顾家倾倒,她怕也是落得个罪臣之女的下场。
  难道她也像夏家女儿,落入了官妓营!
  那脑子里的场面,不过是他在狎妓?
  这样的念头一出,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脑袋瞬时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阐述到哪了。
  “怎么?”容霁缓缓睁开眼眸,天上的繁星似乎坠进了他的眼中,那一双美眸如涓涓盈水,“接着说。”
  顾珩又象是失了魂般,脑子里竟在想:怎么男人也长这样的眼睛。
  容霁见眼前的少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不觉哑然失笑:“是谁教你告御状?”
  顾珩思路断了,不知道怎么继续。
  容霁再次提醒,他嗓音不急不缓,如同细雨没入深潭,“平日风闻你为人极为谨慎警守,如今做这种逆行倒施之举,倒出很多人的意料。”言至尾声,余音带了笑意。
  此案自然无需他堂堂一个皇子继续跟踪,但连日来,汇集到他这里的信息都表明顾珩是个年少老成,甚至达到愚腐之人,怎么突然行此悖逆之事。
  顾珩一颗颤微微的心这才落了实处,她敛了敛跑马似地情绪,言归正传道,“学生也是走投无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七妹受苦。”
  “说得也在理,兔子急了也咬人!”容霁眼中掠过一闪而逝的冷意,侧首,从旁拉出一个食盒,打开盖子,里面一叠叠五颜六色的蔬菜和水果,还有两盅参汤,“吃吧,赏你的。”
  顾珩咽了一下口水,也顾不得矜持了,她想在可以吃下一头牛,这三天在号房,汤汤水水根本不敢多吃,怕出恭,干粮则吃到怕。
  顾珩捧着食盒,自己拉了一把小凳坐在一角落,先捧着鸡汤,一口气喝了半碗后,这才开始慢慢用膳,容霁则安静看书,与外面的人来人往的喧闹仿佛是两个世界。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小童的声音,“王爷,顾五公子,到了。”
  襄王座驾来了,顾府早已收到消息,府中除了不在金陵的顾政外,全府出动,上至顾老夫人,下至有些脸面的丫鬟妇仆,全部八字排开,恭迎襄王大驾。
  当然,还有周围看热闹的百姓。
  马车停下,所有人都跪下。
  顾仲秋和顾仲巽二人身穿朝服,在三丈外已经迎桥掀袍而跪,“微臣恭迎襄王大驾。”
  襄王是顺帝第七子,已故元后之嫡子,襄王也是唯一出生就有封地的皇子,封地位于东南沿海富庶之地,是大顺朝鱼米之乡,也是当初顺帝起事之根据地,可见受宠之程度。
  在恭迎声中,轿帘揭开,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走出来竟是顾家的逆子——
  一身皱巴巴的衣服,有些蓬头垢面,脸色苍白无光,但依旧光风霁月,令人一见如沐春雨。
  周围观看的四邻不仅暗叫一个“好”,不愧是顾家五公子。
  跪在顾老夫人身畔的柳初兰这几日受尽耻笑,尤其城中街头巷尾所传的打油诗,嘲笑她是望门寡不够,还讥讽她是过街老鼠。
  她是恨不得吃顾珩的肉,喝顾珩的血,这一见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一时竟忘了想顾珩怎么会从襄王轿中出来。
  她蹭地一下站起身,极力忍着怒火,质问,“顾珩,你竟敢做如此悖逆,不忠不孝之事,你不愿接纳我为你继母,又何以不将你祖父、祖母、父亲、长辈叔伯放在眼里?”
  百姓听了,也觉得有理,这家中之事,就算有冤,不是有顾家的长辈可以作主。
  顾珩拾阶而下了马车,朝着父亲和叔伯们行礼,众目睽睽,朗声道,“皇上立国以来,最讲究的是孝道,便是皇上自己,每日上朝前,必先给太后请安。若顾珩有半丝不忠、不孝、悖逆,怎敢告御状,敲那鸡呜山的钟?”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何况,此事我祖母、父亲、叔伯皆在此,他们都未曾开口责问,表姑是否太急了些?”
  “你”柳初兰顿时被怼得无言可答。
  这时,轿帘再次揭开,襄王容霁步出轿外,晚霞余光中,那迎风猎猎起舞的长袍,让广袖上刺目的云纹更加耀眼。
  于是,所有人都仰着头,尤其是跪在顾老夫人身后一排的顾家小姐们,个个神情娇艳欲滴,含情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