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御状
母亲被囚于顾家祠堂后,她鲜少踏足于此,但幼年时,她和五哥放了学,常牵着手来听风苑,赖在父亲的书房里,装模作样读着自己完全看不懂的书,只为讨几句父亲夸他们的言语。
在她眼里,父亲顾仲秋也很喜欢陪伴她们,还拿一些好玩的东西逗着她和兄长,对母亲也是呵护有佳。
但有一次,米嬷嬷以夏雪绯言辞对贤妃娘娘不敬为由,众目睽睽之下对母亲施予掌嘴,她去找父亲时,顾仲秋却兴致勃勃在书房教玉嫣写字,她跪着求父亲,父亲却一脸为难后来,她第一次女扮男装成顾珩的样子,帮母亲脱困。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曾踏足这里。
但现在,为了兄长,她想放下自己的执念,去试一试,毕竟血浓于水。
走在竹廊上,顾芊琅迈开的每一步都觉得艰辛,及至近书房门口时,门忽然打开了,玉嫣手里抱着一束半谢的菊花走了出来,嘴角噙着一抹阴冷的笑。
看到顾珩,神情略显不自在,马上低了首,微微福身,“五公子,您来啦。”
顾芊琅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玉嫣头戴珠环,头发悉数盘起,作妇人打扮,瓜子脸儿敷了一层淡淡的脂胭,眉心描了桃花钿,周身透着一股别样的风情。
顾芊琅漠然视之,站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正待开口,玉嫣却柔柔道,“四爷昨晚跟钟大人查了一夜的典籍,这会刚躺下,五公子要是有事,不如晚些再来。”
对于一个奴才的挑衅,顾芊琅心里居然没有一丝气愤,她平静开口,“谁借给你这胆?”
玉嫣垂了眸,淡淡道,“五公子,您就别为难奴婢了,是秋四爷不想见您,否则,奴婢哪敢拦着您。”
这话是不是代表着顾仲秋已经知道兄长松歌苑发生中毒的事?
顾芊琅的心如同破了两个洞般,凉风穿心而过,冷飕飕的,但她还是没有理会玉嫣,有些事情,她宁愿亲耳听到。
玉嫣见状,忙提了裙裾,快她一步进了内书房,“四爷,五公子来了。”
顾仲秋的书房很大,隔了三间,最外的是一间茶客室,用以接待官场同僚和宾客,中间是他读书处理公文之处,最里是一间小休息室。
顾芊琅闯进去时,顾仲秋正慌慌张地系着腰间的带着,许是衣服穿得太仓促,给套了反面,两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衣衫不整地缩在里头,一脸的不知所措。
若是放在昨日,顾芊琅也不会多想,她尚年幼,对男女之事全然不解,加上这些年夏雪绯被困在祠堂,也没有去教她,顾珩虽疼爱她,教她读书,但却没有教授她这些男女之事。
可这一梦,突然让她明白了很多。
见此尴尬,她整张脸都涨红了,又气又觉得羞耻。
顾仲秋没想到被自家儿子撞破,气得脸色发青,几步上前,指着他的脸怒骂,“国子监是这么教你学规距的?进父亲的寝房,连个门也不敲。”
可这是书房!
而且,她敲了门,玉嫣还大声通报。
顾芊琅抿着唇瓣,硬是没有把争辩的话吐出口,反而跪了下来。
玉嫣则拿了一件白色的丝袍,服侍顾仲秋穿上,单膝跪下,慢慢地帮着他系着腋下的绣扣,最后,又服侍着顾仲秋穿好鞋。
“父亲!”顾芊琅等顾仲秋坐好后,方道,“琅琅她为护孩儿,中了哑药,求父亲作主。”
顾仲秋脸上余怒未消,“内院之事,你祖母自有分寸,你如今不宜再分心,好好应付科考便是。”
“可是”顾芊琅感到心里空得厉害,作为一个父亲,听到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不该去关心?
顾仲秋沉着脸直截了当打断,“可是什么?难道你十年寒窗,想要放弃?”
“不,不是,我只是想求父亲作主,我担心母亲她,护不住琅琅。”
顾仲秋神情越发冷淡,“不是有你祖母,你瞎操什么心,下去!”
玉嫣笑道,“四爷,天开始凉了,让五公子起身说话吧,万一要是受了凉,影响科考可就是大事了。”
顾芊琅僵硬的俯伏于地,冷得全身发抖,其实,这些年她早已明白,父亲是靠不住的。
她只是不甘心而已!
顾仲秋抬首对着站在身边的玉嫣道,“你自己去领十杖。”
玉嫣脸刷地一下白了,她知道自己又犯了秋四爷的忌,她方才虽然开口拦着,但未偿不幸灾乐祸坏四爷的好事,她咬了咬唇瓣,低声道,“是!”
顾仲秋轻哼了一声,稍稍缓了声音,“你起来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眼下最重要的事,你自己心中当有数!”
顾芊琅出去时,玉嫣等在门口,他连眼角也懒得给她,径直向前走,身后,是玉嫣带着委屈的声音,“五公子,奴婢知道您轻看奴婢,但奴婢身份低”
顾芊琅哑然失笑,“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它低头?”
玉嫣服侍顾仲秋时,夏家还没失势,如果玉嫣不愿,母亲肯定能护得住。
顾芊琅依旧连正眼也不愿看她,觉得这辈子没有这般恶心过,她记得玉嫣到了配人的年龄时,母亲曾想为她寻个好人家,是玉嫣,死活不肯,发誓表忠心要一辈子侍候母亲。
玉嫣一怔,连连摆手,“不不是,不是”
朝阳升起,金陵城门一开,赶集的农民挑着菜蔬和水果刚进城,突然听到鸡鸣山上的钟声响起,一声、两声
顿时,全城百姓竖耳数着。
有人告御状!
大顺律法,敢敲打鸡鸣山钟声的,若告不倒对方,无论是谁,都将面临流放之刑。
大顺开国以来,告御状的全是涉及谋反大案或是灭门大案,所以,听到八响,合城的都惊动,连同皇宫里刚用完早膳的皇后都蹙了眉,吩咐宫人,“去打探一下,是谁告的御状?”
鸡鸣山上,钟鸣余音响彻山谷,惊起山中群鸟。
顾芊琅站在山巅,眸光绵长俯瞰全城,嘴角咧着一丝畅快淋漓的笑,任由风吹进肺腹。
夏家倾倒,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母亲在顾府受尽屈辱,但她一直在忍,并寄望于顾珩。
顾珩也忍,他相信大顺朝,唯才是举,只是自己功名在身,他日就能救母。
可经过她一夜的思量,终于想明白,一个状员,十年也未必能攀到柳初兰之父柳景胜三品大员之位,何况柳景胜胞妹在宫中已位至贤妃。
这盘棋原本胜算不高,所剩的棋子也少,再耗下去,只怕所有的棋子都保不住。
加上那场梦,虽然她看不到柳家的结局,也不知道顾家为什么倾倒,但顾珩的死,她决不能任其发展,所以——
不如由她亲自下重手打乱棋盘,重下一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