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异梦

  一日凉风,夹着雨,横扫金陵,带来了秋意的凉爽,今年的秋季来得特别早,以至顾府东苑的百年老杏树的叶子比往年黄得更早,不过是八月中旬,杏叶已是落了一地,把路面都铺成金黄色。
  西苑的暖阁里,两盏宫灯挂在门旁的铜嘴鹤上,发着明亮的杏黄色的光。
  顾芊琅醒时,既使隔着重重帷幕,依旧能听到秋风呼啸而过,带来窗棂之间的震颤,她的手压着心口,始终无法从梦中的情绪释放出来。
  鼻息间,是未消散的陈皮檀香,这种香,这种香不象是寺院供的那种檀香,让人有一种沉重感,因为香里含了少许陈皮,闻久了后,有提神的作用。
  所以,并不适合在夜间点这种香。
  顾芊琅望了一眼明明灭灭的灯笼,悄然起身,发现身上竟穿着雪绫纱广裙,紧致的腰身,俏丽的裙尾绣着一朵一朵立体的荷花,她脑子里有短暂的混沌,她记得她很多年没穿过这种衣服。
  她眸光迷迷茫茫地看着袖子上的朵朵花瓣,终于想起这件衣服。
  这是那年外祖母四十五岁大寿时,宫里赐下来的半匹雪绫纱,她用一檀自酿,才埋了半年的梅花酒换来的。
  母亲舍不得用这么好的料给孩童的她做衣裳,所以,特意做大,让她及笄的时候能穿。
  夏府府里上下都笑,哪是老太太贪那一壶酒,不过是怜爱她这个小外孙女,所以,给了个名头赏了她罢了。
  是她,她是顾府不受宠的女儿,但在夏家,却是老太太掌上明珠,所以,她幼年时,大多的时光都在夏家度过,但如今夏家早已不在!
  顾芊琅不自禁掠了掠嘴角的苍凉,不再纠节自己的衣服,她轻轻挑开厚重的布帘,进入外寝。
  从窗缝里漏进来的寒风,使铜制的长信宫灯火光明明暗暗。
  内寝中,所有的摆设锃出一种炫彩的亮丽,她记得母亲喜欢在冬季用的颜色,看了令人感觉暖和。
  到了夏季,内外寝都会被更换一新,连同那漆成红色的梨花木长案也会换成竹制的,所有的床缦、窗帘都会换成洁白的轻纱,轻风一掠,寝房内所有的纱缦飘起,让人仿如身置仙庭。
  那时,她翘着唇瓣坐在长案上,被逼着学刺绣。
  可在梦中,这里全部积满了蛛网,一层盘一层,仿如进入那千年无人问津的古刹。
  顾芊琅不自觉缩了缩身子,轻轻推开外寝的门,迎来的夜风吹走她周身的温度,可再冷,也冷不过她的心。
  这里,目视之处的一花一草,将来都不会再有,那小山坡上,她和母亲亲手种下的梅花,也会被人拨光,长出杂草和荆棘。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这梦令她太疼,疼得她顾不得身上的单衣,夜更寒冷,重回梦中所见的一片荒凉,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场恶梦罢了。
  可梦中一些惊人的细节,仿佛在提醒她,这不仅仅是一个梦。
  走过曲廊,看见正院的耳房里的灯还亮着,隐隐还传来守院婆子打着呼噜的声音。
  顾芊琅站在廊道中央,昂头看着那株冷月下的银杏树。
  在东苑之门永久关闭,这株银杏树上却挂满红色的灯笼,还有那系了铜钱的许愿绸,在枝头高高挂着,她仿佛看到正是花信年华的十一妹妹站在树下,闭着双眼,认认真真地向上天祈愿
  现在,十一妹妹才三岁。
  那时,她在哪里呢,如果活着,她应该有二十几岁了。
  她不知道,梦里没有告诉她。
  所以,她想去找哥哥,把梦中的情况告诉他因为那梦太真实,太可怕
  蓦地,她突然想起,在梦中,她完全不知道兄长怎么样。
  似乎梦里的一切都跟兄长无关,怎么会这样呢?
  兄长如此优秀,是顾家嫡孙,怎么顾家的兴盛和衰败和兄长无关呢?
  忽儿,玉贞冲了过来,一手叉着腰,脚步踉踉跄跄,气喘息息,“七小姐,不好了”
  顾芊琅脸色一变,却惶惶然,不知是梦还是真,此时的玉贞,看上去还很小很小在梦中,玉贞很早就离开她,好象是被卖了
  “小姐,奴婢刚刚听说”玉贞连连喘息,“老夫人又责罚四夫人,这回柳小姐还带了米嬷嬷。”
  米嬷嬷米嬷嬷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玉贞见顾芊琅失魂落魄地站着,以为吓呆了,便用力抓住她的手,“小姐,您快阻止呀,您快点去阻止,不然,不然,这次四夫人肯定要被打死,米嬷嬷没准还奉了贤妃的命令。”
  贤妃米嬷嬷。
  她想起来了,米嬷嬷是贤妃的人,别说是母亲这等罪臣之女,就是稍低等些的命妇,她也能给予动私刑。
  蓦地,一幕幕过往,如同带着岁月的洪荒朝她扑了过来——
  不,不是过往,应该是现在正在发生。
  她倏地拼开玉贞的手,提了裙裾朝着外院疯狂跑去。
  “小姐,不是这里,错了,老夫人她们是去了祠堂”玉贞刚跑得太猛,差点断了气,这时候,就是拼了命,还是赶不上顾芊琅的脚步,转瞬,就眼睁睁看着顾芊琅消失在廊道上。
  顾芊琅一路狂奔,脸上已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胸口那种崩塌的痛苦很疼很疼,连气都喘不过来,双拳攥紧,紧得连指尖都掐进掌心。
  外祖被皇上问罪,全家男子流放,女子卖入官妓营,母亲没了母族依靠,倒成了祖母的眼中盯,肉中刺。
  但祖母已经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母亲囚于顾家祠堂中。
  但还不是最苦最难的。
  在梦中,她以为母亲要被柳初兰带来的米嬷嬷杖刑时,她装扮成五哥的模样去祠堂救母亲时,却发现不过是个馅阱。
  真正出事的是顾珩,她的五哥哥,那年被人下了哑药,嗓子完全毁坏,而身子也跟着一落千丈,没熬过今年的冬天。
  难怪她的梦里完全没有五哥哥
  顾珩是国子监监生,过几日就要参加秋闱,他向来优秀,被祖母寄于厚望,也是母亲脱离困境唯一的希望。
  到了松歌苑,顾芊琅见无人看守,自行冲上三楼书房,推开房门那一霎那,顾芊琅感到周身的血一下灌到大脑,呼吸顿住,目眦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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