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促膝而谈

  “我能来这里，还遇到你们，真是奇遇。我应该把这件事记录下来。”迦兰德闲着无聊，就坐在毛龙身边自言自语。他随手捡起一个小石块，在地上划着：
  “这是我的名字，迦兰德。”他写了几个字母。“其实我不知道用部族的语言要怎么写。我们部族的文字只有首领和萨满才认识，我一个都不识得。这是北方的写法，是老骑士特莱尼斯教我的。不过我知道，我的名字在荒原的语言里，是勇敢的意思。”
  他叹口气，“可是我也不是个勇敢的人。我没能报父亲的仇，没能保护我家的两个女孩，也没有能力娶心爱的女孩。我就是个笨蛋。”
  他看看毛龙，对方似乎也很惋惜的样子……畜生哪来的表情，都是迦兰德自己脑补的吧！毛龙那样子更像是在嘲笑他。
  “我还有个名字，叫希林洛斯。听上去挺高大上的，其实就是小灰毛的意思。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是城堡里面一个打杂的侍从。”迦兰德把那几个字也写下来。
  “嗯，我长得是这个样子的。”他又在地上画一个七扭八歪的小人。指给毛龙看，毛龙好像看懂了一样点头。
  “这个是好玩的毛猴。”他又画了一个毛球，加个脑袋，“我第一次来到这里，遇到了他们。”
  “然后这是你。”迦兰德画一条蛇一样的怪兽，加了翅膀，指给毛龙看，毛龙也是点头。“你，叫做龙。龙是恶魔的化身。这是凯恩老师的书上写的。”
  于是他又写下毛——龙。“也不知道有没有拼错。”他看看自己的字迹，“不过也没关系。这里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地方，我说是对的，就是对的！”
  他站起来拍着毛龙的脖子说，“以后你就叫毛龙了，记住了嘛？”
  毛龙伸长脖子鸣叫一声。迦兰德正得意的时候，那家伙一扭头飞了起来，扇扇翅膀，跑去盆地下面去了。任凭他再怎么呼唤，也不回来。这下迦兰德彻底傻眼了，孤零零一个人呆在空无一物的平顶山上。
  “哎……如果这里真是梦的话，我一头跳下去，能不能醒啊……”
  走到山崖边上，山谷里的风吹上来打在脸上，看看脚下真正的万丈深渊，踢一粒石头下去吧嗒一声。迦兰德又有些怕了：这里的寒冷是真的，上次受了伤也是真的，万一跳下去摔成肉酱，醒来之后也是一滩肉酱可怎么办！
  无奈，他哪里也不敢去，只好躺着发呆。“我来的时候，都穿着睡着时的衣服，怎么就不能把睡觉的帐篷也带来呢……”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睡着了，醒的时候躺在陌生又熟悉的大帐里，外面依旧是嘈杂的声音。
  “我睡了多久，有一天吗……”迦兰德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走出帐篷外。营地依旧繁忙，但修复的情况明显。再看广场上，又在准备庆典用的篝火。有仆人在烘烤晚会上的食物，肥羊的油脂落在在炭火堆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继位是隆重的庆典，从首领大帐一直到广场中央，还铺了毛毡的路。
  这时一名女仆凑过来说：“迦兰德主人，即将继位的大首领请您去大帐。”
  “即将继位的大首领”，这个叫法真好玩，不就是萨吉么！迦兰德笑一笑，跟着她过去。
  大帐里面，许许多多的仆妇家人都在忙碌。最多的人围在萨吉和阿赞周围，为他们准备庆典的礼服。厚重的头饰顶得老高，许许多多的金银饰物绕满全身。衣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不断地裹上去。两个人就像木偶一样被他们摆弄着。
  “萨吉……”迦兰德喊了一声。
  “阿哥，你来啦~”萨吉说。
  特莱依有点后悔：“我不能再喊你萨吉了。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没关系。我很怀念你一直这样喊我的日子。”萨吉说，“你过来坐。我穿了这么多，头也抬不起来，根本看不见你。”
  迦兰德便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阿哥，继位的典礼明早才开始，可我现在就要换上这些衣服。穿着他们，动也不能动，快要累死了。”
  迦兰德听了就轻轻地微笑。
  “阿哥，你明天穿什么？你这件衣服也太破了点！”
  “哦……”迦兰德才注意到，自己穿的是那件古温克还给他的旧衣服。“我还有件崭新的衣服呢，明天穿上吧！”迦兰德想起来阿赞送了自己一件衣服，都还没有穿过。他其实也意识到阿赞一直在望着自己。再次看到阿赞的容貌，回想当初树丛相会的光景，恍如隔世一般。他为了避嫌，也没有搭理她。
  “阿哥，我还有件心事没有告诉你。”萨吉低着头说。
  “怎么了？”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阿爹。”
  “此话怎讲？”
  “阿爹离世的时候，我慌乱不知所措，草草地埋葬了他。昨天我一个人静一静，才想起来。小时候阿爹讲大可汗的故事，说我们的祖先会把首领的遗骸抬到雪山上，让天上的山鹰吃下遗骸，带先人的灵魂去天堂。我觉得那才是荒原人应该有的葬礼。现在我想反悔，阿娘却告诉我，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能再改了。我不能再挖阿爹的尸骨出来抬去雪山上了。”
  “你因为这件事烦恼？”
  “嗯……你说，我没有把阿爹送去雪山上，会不会害他永远也不能去天堂了？”
  “怎么会呢~”迦兰德无奈地笑，感叹萨吉还是孩子，想的问题都好单纯。
  “因为这件事情，我觉得我特别对不住阿爹。以后有一天我也入土了，都没有颜面去见他。”
  “你准备当首领之后，怎么都在想那么遥远的事情……”
  萨吉沉思片刻说：“我以前总是不懂事，一直想着玩。我现在是首领了，就要改掉那些毛病，一心一意地为部落着想。”
  “你不要担心。以前巫祝说，战死沙场的人，灵魂都会去天堂。大首领在保护营地的战斗中受伤而死，也算是战死了。他一定会去天堂的。”
  “嗯。阿哥告诉我的话，我会牢牢记住的。”萨吉听了特别欣慰地点头。可是迦兰德分明是胡说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迦兰德学会了说谎。因为他没有办法表达自己内心真正的意图。心底的秘密，都只会伤害周围的人。他宁可编一些别人喜欢听的话出来。
  “阿哥，我会做一个合格的首领，有朝一日，我也会战死沙场。我们会一起去天堂面见祖先。”
  真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迦兰德脸色阴沉下来。“你不怕吗？”
  “不，我不怕。我想像你那样驰骋沙场，手刃敌人，最后有一天把命留在战场上。”萨吉说话的情绪有些激动。
  “怎么会有人喜欢战死在沙场呢？看看那些敌人死去时的惨烈景象，怎么会乐意自己也那个样子死去呢！”这样的话盘旋在迦兰德脑子里，他始终没有说出口。萨吉只是个孩子，等他长大一点也许就懂了吧！
  一瞬间，迦兰德好像又看到撒耶坦在耳边嘲讽：“喜欢什么，就给他好了。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玩意，有人喜欢得要命呢！哈哈哈——”
  “萨吉，好好休息。明天会非常累。”
  “嗯。”萨吉点头，“好的。明天见。”
  迦兰德礼貌地退出大帐。出来的时候，外面接近黄昏。典礼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举行，而大家会在半夜里启程赶赴祭祀祖先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