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孙甫圣
这孙甫圣是何人?
这事得从早十多年前说起了。
三河县有个穷酸秀才,人没长得俊朗,还没才学。他整天就喜欢到处出游,还时不时作两首打油诗。
比如“三两只鸭子赶落河,嘎嘎呀嘎嘎!”,“天空喜鹊枝头闹,春日牧童唱牛歌。”……这类狗屁不通的文,但又的确溜得顺口。
县里的儿童时不时的将诗学去闹笑话,秀才渐渐地也得了点名气。
阳春三月望日,县里开了科举考。秀才也去报名,靠着打油诗得来的“名气”,秀才顺利被推荐进考场。当试卷发来下时,望着一张空白纸页,秀才签下大名——孙甫圣,然后脑子里就剩那张空空的白纸了。
放榜那日,孙甫圣没去看榜。但不想到了晚上,邻居竟然提着只鸭子上门来拜访了。这可把孙甫圣惊吓坏,平日里邻居将他看得要紧,丢失根鸭毛都找他闹一场。他以为邻居又是闹上家来,躲到床底不敢开门。但那扇破干草扎的门,挨不得邻居两掌,自己打开了。
“哎呀,甫圣在不在?大好的消息咧,大好的笑息,你探榜文没有呀?你中进士了!”邻居乐呵呵的走入屋来找人。
孙甫圣这时还以为邻居想骗他出去,就一直的躲在床底下。待邻居找不着人,留下鸭子离开的时候,他才开始怀疑榜上有名?他当时交的可是白卷子啊。他悄悄的摸出去看,果真如此,孙甫圣的名字列在第一位。他也不知为何,暗道莫不是考官老眼昏花,一时捡了别人的卷子叠上他的名字?但总之,他是中了进士,公榜后是没法更改。
孙甫圣乐坏了,买了纸钱香烛回家,杀了邻居拎来的鸭子,祭奠过祖先,拜谢儒三圣,到了村里的庙堂叩过礼,然后去乡里,去镇里,去县里,都叩了谢礼。剩下的时间便不多了,村里的各户捐了点脚程钱,邻居给他烧了两大锅干粮,装入竹篓里背上,孙甫圣便往京师进发。
一日,遇上大暴雨,州县的河涨堵过不去,四处都没住房,只得一间破庙。
他便去投了宿。
庙内连神像都没了,只剩张破桌子,倒还整洁。孙甫圣挨在桌子上,躺了一觉,醒来时大雨依旧没停。
挨到傍晚,渐渐见庙四周涌起蜃雾,似入仙境一般。孙甫圣坐起身来,点了支蜡烛,下了桌子,到门边处窥着。初时不见雾内有任何活物,但闻得清脆的娇笑声远远近近的传来。孙甫圣还道是仙子偷下凡间,有心去睹一睹仙子的姿容,便吹熄蜡烛,冒着大雨闯出庙门。
这时候雾气浓似稠粥,雨水也冲不开,近在身侧也难瞧见人。而天渐愈发黑了,孙甫圣抹着脸,差点找不着路。他听得仙子从旁边经过,自是不敢惊扰,但又看不清,无奈的蹑手蹑脚跟着。模模糊糊看见仙子似是三四个。
她们不走他处,径往庙门去了。孙甫圣心里按捺不住狂喜,但听见有一仙子讶异的叫了声。
“噫,姊姊们,谁到这儿来着?”
另一仙子答着,“这里的竹篓装着破书,想来是个穷秀才了。”
孙甫圣才惊觉放在庙里的竹篓忘了藏好。他急起来,不甚顾及那么多,正要闯入去时,又听得第三个仙子说话。
“姊姊们,这秀才好笑了,作的不成文的诗,我念与你们听听。”
仙子们觉得有趣,催着她快念。
她便念起来:“堂上卷一张,惶惶空白染,梦里提墨赋,醒来榜题名。”
念罢众女大笑,指指点点诗中的各种不是。孙甫圣却不生气,来到庙门边,猛然惊觉庙门焕然一新,知道是仙子施下法术。孙甫圣又望见屋内有光,黄澄澄的亮如白日,不觉心里陶醉。
那庙里面,正围坐着四个穿着纱裙,落落出众,雪柔肌肤透出水汽的女子。长相各不相同,或长脸或圆脸,或媚眼,或莺声,或黛眉。孙甫圣看着时,不觉一只脚已踏进庙门,给那四个女子瞧见。
“来者何人?”长脸的仙子眨着媚眼问,孙甫圣顿时觉得心神荡摇。
他还未答,圆脸的仙子便用莺声待他答:“先前住这的秀才罢。”
“正是,”孙甫圣掬手行礼,仙子们更不答他,孙甫圣又说,“因赶上京师考学,雨涨河水受阻,故暂避留这雨。适时外出,不知是仙子们来访。”
那圆脸莺声的仙子答他:“非仙子也。我们乃河神女儿,趁着河雨上岸玩耍。如今给你见着了,是要损几百年的修为了。”
孙甫圣暗暗吃惊,他不知这样是要损仙子的修为。
他便道:“子圣确实不知,还望仙子勿怪。”
黛眉仙子启着嘤唇:“不知者不罪。但我们四人,只顾着玩赏,错过了吃饭的时机,如今饥肠辘辘,你可有吃的否?”
“有是有的,却也不多。”孙甫圣想起他带的干粮,就过去取。
那长脸媚眼的仙子把脚展出来,挑到竹篓的把,轻巧的将竹篓勾进了她的裙底。
“你那干粮么?我们早已看过了,却是吃不得。需得一人心,才治得了肚子。”长脸媚眼的仙子说。
孙甫圣吃那一惊,暗忖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绝足于此,仙子们上哪儿去找人心?
他便问:“但有别的法子没有?”
黛眉仙子叹一口气,怨怨的说:“可有就高兴了。”
圆脸莺声的仙子指着孙甫圣对其他仙子说:“姊姊们,何须忧愁,这里不是摆着个走动的人心么?”
孙甫圣听着,惊得汗额,倒拜泣涕:“万万使不得。子圣若没心了,如何活得?仙子若要人心,子圣便去把人骗来,任由仙子挖取,子圣当是敬奉仙子。”
一直没说话的圆脸桃颊仙子说:“莫要骇他,他与咱姐妹有缘,让他去罢。”
孙甫圣便向这仙子叩头。
“姊姊知礼有善,说的极是。放了他也行,但心么,是要留下来的。我们商量个法子,保住他一命,待他把人引来,再把心还给他如何?”长脸媚眼的仙子说。
但见圆脸莺声的仙子扬手拂出衣袖,轻轻的扫到孙甫圣的胸,孙甫圣便觉身体轻轻欲飘。他似去了阴深深的路,欲往前走,却有四束彩光,缚着他两手两脚,将他拉出黑暗。孙甫圣的眼皮跃了跃,睁开眼睛时,还是立在远处。此时四河神之女已然离开。他惊惧的将手摸向胸前,空空的塌了一块,便是心脏的位置,再把下脉门,已寂然如死人。
孙甫圣大叫一声,两股战栗的扑出庙门,京师也不去了,惶惶恐恐的往着来处奔回。
这一路狂奔,已过了县府官衙,孙甫圣并没去报官。皆因官府也管不了这个。
孙甫圣寻思着,物色三两个精壮的汉子,骗去破庙罢,好歹也能拿回心脏。
他便到县内的街道民居去悠转。可那些男子,一听孙甫圣是个穷秀才,谁也不愿意跟他走。孙甫圣打听到县近郊处有座义庄,死去的尸体都摆在那儿。孙甫圣便买来道观衣服,佯装是背乡客的道士,到义庄去了。
那义庄在矮山的半腰上,是县上的商豪捐盖的,专收异乡死去的客人,放置庄内。待背乡客的道士来了,将死去的客人交给道士,由道士带回各自的家乡。
背乡客是三河县人的叫法,在外地人里,有个更专业的名字,叫“赶尸人”。即是将尸体送回本乡去,需得在限定的时日内,或者有土法子使尸体容颜保存,不使发腐发臭,便可领到那家人给的赶尸钱。
孙甫圣匆匆忙忙的往矮山上奔,自失去心脏,虽然没死去,但总觉空腔内虚虚的,怕活久了也不成。
到了县郊外时,已是夜晚。
黄澄澄的月亮照着山路,萋萋荒草中间,明明白白的一条直通矮山上面。孙甫圣行走不多时,腿脚乏力,望见路边一株大树,便走过去躺在树下休息。正小憩着,听闻铜铃叮铃的一响,似摄人魂魄。他从树后伸出脑袋,寻那声音张望过去。
遥遥便见两只莹莹火光的眼睛,指向山腰那儿去。孙甫圣心甚疑惑,仔细的瞧得清楚些,发现那亮光不是眼睛,是两盏灯笼。
两只小鬼持着灯笼,摇摇晃晃走着,烛光照下,青面獠牙看得清清楚楚。孙甫圣正惊疑不定,不想头顶的树杈上,一只夜猫子咕咕的叫声,惊飞出去,差点把他吓得魂魄飞散。孙甫圣吓得赶紧缩回脑袋,窝在树后,战战的抖个不停。
又听得铜铃铛叮铃地响过来,越来越靠近,完全听不到脚步声。四周除了那清脆的铜铃声,静得吓人。此时月亮也被黑云遮蔽起来,灯笼的光照出十步之外,完全可以照到孙甫圣的位置。便见那粗黑的树影,绕着圈子转,像木匠手上画圆轮的矩阻一样。忽然树影转到中间定住不动了。
孙甫圣摸一模胸膛,早已冷汗浸透衣服,湿湿里摸不着心跳,才想起心脏已被河神的女儿取去。
未知孙甫圣的命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