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春光 不如梦一场

  在一种极为怪异的气氛下，冬天悄悄离去，春风，无声的吹来了。
  伴随着春风而来的，是无数山下的信众，求功名利禄的、求平安富贵的、求姻缘美满的、求子孙满堂的……信众，尤其是年轻女信众的到来，增加了春意盎然的气氛，不是一个两个，差不多所有僧人都感受到了这一点。
  春天，真的来了。
  接替研成法师的，是一个外来的叫做白玉海的和尚，这个僧人长得细皮嫩肉，脸上连根胡子都没有，说话办事永远是一副笑里藏刀的样子。如果说，洪革大和尚是高谈阔论的天王盖地虎，那新来的玉海法师，就是阴柔的红掌拨清波。寺里的僧人一开始都对这个玉海法师没什么好印象，直到他提出，要为上山求子的女施主，单独修建一座香堂。
  这个提议，一开始所有人都是反对的，理由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佛门净地，岂能为女子单独设立一间房子？但是玉海法师循循善诱，最初给出的说服理由让众人心悦诚服。
  第一，新建的香堂，既然是为了方便山下女信众，自然是由她们出资。此项工程可以为寺院带来直接经济收入黄金万两。只这一句话，王斌主持和洪革大和尚就拍案而起，举双手赞成。
  第二，很多女施主无法怀孕，并非是因为信仰不虔诚，乃是身体虚弱，或者有某种隐疾，这些，山下的大夫望闻问切，单凭把脉抓药是很难治好的。寺院里不少人都精通修炼，对人体穴位更是了如指掌，如果用真气为患者疏通血脉，再辅以周身按摩，效果必然是极好的。只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事大庭广众之下做了，恐怕会让人产生误会，我辈虽是修行中人，这类麻烦，还是能免则免，单独建间房屋，比较方便。此言一出，那些懂得医道的僧人全部起立鼓掌，拍案叫绝。
  第三，在治病按摩的房间一侧，设置屏风，那些暂时不懂医术，但一心向学的，可在那里临床观摩。这话说完，所有的僧人都爆发出雷鸣般掌声。
  待众人退下，着手准备香堂建设之际，玉海法师对特意留下的东山寺一众高层低声说道:刚刚人多口杂，第四条我没有说，待香堂建立好之后，诸位可在女信众跪坐的蒲团之下，设立一块暗板，有些女信众讳疾忌医，拒绝治疗的，可以通过熏香将之麻醉，再翻动暗板，将其翻入下面的密室，剩下的治疗工作，就有劳诸位法师费心了。
  白玉海这句话说完，包括王斌主持在内的东山寺高层，全体立正，向他深施一礼，看那样子，就算是要让他们跪下，他们都愿意。
  有钱，人多，好办事。
  一个月后，新的香堂盖起来了。不是一座，而是两座，玉海法师的建议虽然精妙，但还是不够完美，既然信众分男女，又都出了钱，看病这种即积功德，又有钱赚的好事，当然不嫌多。于是，从这年春天开始，来自全国各地的香客信众，不远万里，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也要来到东山寺。于是，短短两年时间，东山寺就一举成为了天下第一大寺。玉海法师被一致推举为新一任方丈，全寺上下都坚信，在玉海法师的领导下，东山寺将彻底走向辉煌，他们也将走向人生巅峰!
  多宝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此时的他，才不到十三岁，对那些师兄弟们无比期盼的春天，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对他来说，春天不过是寒冬过后的幸免于难，每个春天，能活着，他就知足了。
  变故来的很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当有一天，一家信众带着孩子上山告状，说孩子是求来了，但是和黑瘦的父辈一点都不像，白白胖胖的反倒像寺里的和尚时，从主持到扫地的僧人，都认为是纯属巧合，认为这种含沙射影完全是无稽之谈，将这户信众直接赶下山去。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结，哪承想来寺里告状的越来越来，从最初的一个月一次，到后来的一周一次，到最后，每天都来好几次的时候，主持白玉海消失了。跟随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寺里八位最年轻力壮的弟子，他们带走了所有的珍珠和宝石，以及超过十分之一的金子。
  王斌老和尚重新成为了主持，他连夜召集所有剩余的高层开会，紧急磋商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第二天，得到了白玉海逃走消息的众多信众全都上了山，他们将寺庙团团围住，生怕再放跑一个和尚。王斌做了多年主持，经验老道，并没有被这样的小场面吓到，面对群情激愤的信众，他三言两语的就把责任祸水东流，转嫁给了后山的妖魔。
  愤怒的人群当然不相信这样的鬼话，纷纷表示要和妖魔当面对质。王斌主持告诉信众，妖魔哪有白天出来的道理，让大家稍安勿躁，等到晚上，自会带大家去捉拿妖魔。同时，他们也要准备一些法器，以便当场将妖魔捉住。
  按照王斌主持的算计，这一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将寺里所有的金子都通过地道，转移到山下了。这条地道，还是当时第一代方丈主持修建的，是东山寺最嫡系的弟子才能知晓的秘密，连白玉海那个外来户都不知道。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王斌住持的算盘打的虽好，信众也都半信半疑的同意了，可一声尖啸打断了他的美梦。
  “好个无耻秃驴，我与你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曾害你们，你们却反倒诬陷于我!你们不是要和我当面对质吗？本王在此!”
  伴随着人群发生的惊呼，一只通体漆黑。，半熊半鹰的怪物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怪物身高三米开外，浑身覆盖着黑色的羽毛，一张弯弯的像鸟一样尖锐的嘴巴，锋利的爪子却像熊掌一样巨大。最可怕的是，这怪物居然有四只眼睛，每一只都泛着猩红的凶光。
  人群立刻四散奔逃，在生死面前，找和尚理论已经不重要了。可他们还没逃出几步，就被从天而降的十二只小怪兽挡了回去，与此同时，噗通几声，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被丢弃在地上。有眼尖的，一眼便认出了那就是住持白玉海和其他消失的几人，只不过，此时的他们，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了，残缺的碎肉，更贴切一点。
  人群顿时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声，但妖王的一个动作便吓得人群再次噤声。
  “都给本王闭嘴！本王今天不会滥杀无辜，给你们看这些，是要你们知道，你们人类，对于我们唯一的意义就是食物，那些个龌龊的勾当，我们不屑于去做，我们看上的东西，向来是凭本事明抢，从不会偷偷摸摸!都听见了吗？”
  人群在巨大的恐慌中，得知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哪里管得了那许多，纷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祈求饶命。
  “听明白就滚吧!”
  “谢大王饶命，谢大王饶命！”男女老少，顷刻间，作鸟兽散。很快，就只剩下一众僧人和妖魔面面相觑。王斌主持还想再说些场面话，未曾想，那妖魔却一声令下，十二小妖一拥而上，血洗了东山寺。
  青天白日之下，原本的佛门净地，却化作了修罗屠戮场，除掉少数见势不妙，提前从密道逃走的僧人，剩下的，包括王斌主持、洪革大和尚在内，尽数被杀。
  “小和尚，你居然不跑，是吓傻了，还是不怕死呢？”
  “东山寺就是我的家，除此之外，我还能去哪呢？”
  “你和那些人不一样，本大王今天气也出了，这么多人肉也不差你这一个，算你走运，小的们，带上口粮，撤!”
  多宝在原地坐了三天，对于未来，第二次失去了方向，东山寺纵有再多不是，至少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可现在俨然一座空庙，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正在这个时候，多宝听见身后的香堂里，有熟悉的说话声，走近一看，原来是那天几个逃出生天的师兄弟，又偷偷摸摸的跑了回来。这几个人看到多宝，也是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多宝竟然活了下来。
  “我就说他是扫把星！全死了，就他活着！”
  一个高高瘦瘦的和尚，冲着多宝就破口大骂起来，才骂了两句，就被身边的同伴拦住了，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是不是傻？明知道他是扫把星，连妖魔都杀不死的家伙，你活够了，去招惹他！”
  这么一说，高个子总算把嘴闭上了。转过身去，继续从废墟里翻找值钱的家当。这几年，东山寺的家底增值的太快，即便除了珍珠宝石，黄金细软，还有些其他的名贵药材、木材、布料等等，就算是一件普通的工艺品，放在外面也具备一定的收藏价值。这几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再次溜回东山寺，可不是好心看看有没有幸免的师兄弟，而是专程为了搜刮财宝而来。
  其中一个人，在多宝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似乎感到一丝不好意思，他停下了往包裹里塞银子的举动，对多宝说：“那个，多宝师弟，你看，咱们寺院遭此大难，显然已经不能住了，这些东西，留这儿，也是浪费，不如咱们把它分了，然后下山，各自逃命去吧！”
  多宝就那么默默的看着他们，一趟又一趟的来回搬运寺里的财产，他的心里，对于这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悄然散去。
  三天，那几个人来来回回足足搬了三天，才意犹未尽的勉强收手。临走的时候，几个人互相激烈的争执了一番，最终，还是觉得，留着多宝这个灾星当他们偷盗的见证，不是很合适，思前想后，还是一把火毁灭证据，杀人灭口来得痛快。
  几个人把心一横，说到做到。
  多宝看着四周熊熊燃起的大火，心中并无太多波澜。从小就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他，对于死亡，既不陌生，也不特别的恐惧。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面对死亡。索性，对自己最好的爹、娘、研成师傅都在那个世界，那自己过去找他们，又何尝不是一种正确选择？
  多宝在浓烟大火中，来到了烧的最旺的藏经阁，他要在这个研成法师讲学的地方，告别这个世界，至少，当自己离开的时候，不是被冻死的，火烧的那么旺，路上应该很温暖吧。而且，有这么多老师的遗物，以及这么多有趣的经书典藏，自己在路上，也一定不孤单。
  睿智的研成法师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他并不是大字不识一个，恰恰相反，那些字，那些句，那些文章，那些书籍，他全都认识。即便一些生僻的古籍，连研成法师都要反复比对好多经典，才能辨认的高深文献，他也是看一遍，就能看懂。
  小多宝当然不知道原因，事实上，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的时候，他心里感到极度的恐慌。因为他怕，他怕自己真的是师兄弟们嘲笑他时，所说的那样：灾星、祸星、扫把星、丧门星、天煞孤星！他怕，自己的爹、娘、师傅，真的是被自己的命给生生克死的！
  烟，越来越浓，火，越来越近，就这样吧，别了，东山寺，别了，人间路！
  就在多宝一心求死，打算和东山寺共同消亡之时，一个巨大的有些眼熟的黑色身影从天空狠狠的坠落，三层楼高的藏经阁被他生生砸穿了。
  在烈火浓烟之中，多宝终于看清了黑色身影的真面目，这不是那天大杀四方的妖怪吗？今天怎么如此狼狈？
  多宝打量着妖魔，妖魔从废墟中挣扎着爬出来，竟然也看向多宝，更让多宝感到心悸的是，那妖魔看向自己的眼眸中，竟然充斥着了求饶与恐慌！
  多宝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就见三道青光从天而降，妖魔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斩成了六段。紧随其后，两男两女，驾驭着四把飞剑，仿佛天外飞仙，从天上缓缓降落。
  一位比所有女施主都更好看的少女，对着四人中明显是头领的中年男子称赞道：“阚殿，你的青光剑法还是那么帅！”
  被称为阚殿的中年男人，相貌沉稳刚毅果决，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他扫了一眼妖魔的尸体，对着先前说话的女孩子一仰头：“去吧，吕萌，去把它的妖核取出来，你这个月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万岁！谢谢阚殿，就知道阚殿最好了！”
  少女欢快的冲妖魔跑去，手中淡黄色的宝剑快速一划，就将一枚鸡蛋大小的黑色妖核取出，冲同伴得意的挥手。
  另外两名同伴，也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位穿着和吕萌一样的白纱长裙，只是身材更高一些，美貌却毫不逊色。另一位则是一身青色的长衫的书生模样，清秀的面庞上点缀着三三两两的雀斑，看起来很是腼腆。
  “阚殿，这边有个小和尚！”
  吕萌一手拿着妖核，一手提着宝剑，颇为好奇的打量着多宝。阚殿从飞剑上下来，走到多宝面前，和善的笑了笑，这笑容仿佛春风拂面，温暖纯真。
  “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我们那儿正好缺人手，愿意跟我们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