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师徒

  小诺罗自出生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父母,而是一个三十多岁就白了头发的粗糙汉子,胡须之间还夹杂着些许酒渍。
  因为身体孱弱,诺罗长到三岁的时候才能自己走路跑路,好在心智发育未曾迟缓反而有些早慧,三岁的诺罗就早已识字过百了。
  与其他同龄人都喊自己的义亲或父或母不同,赫德只允许小诺罗喊他先生,赫先生在私下也只喊小诺罗叫小豆芽。
  小豆芽啊,像极了诺罗头顶上随风飘动的枯黄头发。
  稍大一些后,赫德就会安排每天的功课给小诺罗,除了读书抄书背书,还要每天抽半个时辰在赫先生独自开辟的剑窑帮忙铸剑,每当这半个时辰都是小诺罗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做完了这一切就可以溜出去玩了。
  诺罗除了王弋再也没有什么朋友了,倒不是因为诺罗性格如何,实在是赫先生每天都有太多的功课,今天交上的朋友明天就可能不和他玩了,而王弋没有朋友只是因为他的义亲是玲珑镇上唯一的屠夫而已,同龄的小家伙们都嫌弃他身上臭带着血,其实哪里是王弋身上带着血腥味,只是大家嫌弃他不爱与他玩耍的借口罢了,所以两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家伙就成了最好的朋友,好歹也算相互取暖了。
  至于两人相遇的故事也是颇有意思,小镇西边有条大河,镇上的大人们总禁止孩童靠近大河,听临河住的最近的王大婶在镇上老槐树下乘凉的时候说过,她就亲眼看过河里有水鬼晚上叼着一个走近的孩子进了河心,于是乎故事越传越神,就连镇上胆子最大的孩子王听完之后也再不敢去河边闲逛了。
  一年初春正值矿井放休,领了薪水的工头带着工人们便进了林晚晴的馆子包了场子,酒过三巡,工头也不知道怎么来了劲,非要尝河豚汤,说是应季也是应景,酒馆哪里常备着这些,伙计们又忙的不可开交,正又赶上小诺罗刚给酒馆帮杂,便把银子交给诺罗,吩咐他去镇西河边渔牙处买几条河豚去,此时过去还算赶得上,并答应只要买回来就给他一串糖葫芦,还是荸荠做的。
  小诺罗拎着篮子就往外跑,一边跑着一边想起冰糖荸荠的味道,口水直流,走起路来也是健步如飞,小小个子像个黑影一样一步都不停留直奔渔牙,这时候妖啊怪啊早给小家伙忘在了脑后了。
  可等他赶到河边还没等他找到渔牙,手一紧便发现了攥着的钱掉了,整个魂魄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下,急急忙忙回头找,边找边急边急边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盯着脚边,可这钱好似得了仙法,生了双脚,此时也不知道去哪快活了。
  “嘿!内酒馆里的黄毛小子,你哭什么!”
  一道声音传来,诺罗的眼神才从地上挪开看到了正在河边打着水漂,一脸的不耐烦的王弋。
  诺罗自然是知道王弋,这镇上就两人不合群一个是他,另一个自然就是这位了。两人打过照面却也从没怎么说过话,但想起赫先生说过的规矩立马向着王弋作揖。
  正身又忍不住带着哭腔道“林姨让我来买河豚鱼,可我在路上把银子丢了正倒着寻钱呢。”
  王弋也不回礼,对他嗤笑道“银子就别想了,指不定已经跑到谁的口袋里去了,就这世道哪还能让你找得回来,不过这几条河豚鱼吗有什么难的,你在这等着我去帮你搞定。”
  远远站在岸上,看着王弋拽着破渔网一直往让人害怕的河里走去,直到没过腰部才停下,仔细盯了一阵,突然撒手甩出了渔网,然后反手一拉提溜着渔网就往岸边跑。
  看王弋上岸,诺罗赶紧围了上去,王弋赶紧穿上放在岸边的衣裳打了个哆嗦道“快瞅瞅够没够。”诺罗打开网兜,数了数足足四条,一下子乐开了花。
  又见王弋打着哆嗦,便起身对王弋行了个长揖,然后一板一眼的说道“在下诺罗,多谢壮士拔刀相助,小弟无以为报,今日认你做大哥,以后有难同当。”
  王弋搓着双手感觉到一丝暖意后,啐道“我叫王弋,谁要当你大哥了,我是没看过书,可也知道有难同当后面是有福同享,你小子以后要是去当贩夫,准能坑人不少钱。”
  二人两两相对笑颜开来。
  两年前过春节的时候,赫德给诺罗做了一把小木剑,穿上了一身从上到下没有一块布丁的新衣裳,就连裤腿都是笔直能看到缝线的,兴高采烈的小家伙拿着林姨给的糖葫芦挥舞着手中的木剑就蹦蹦跳跳的找王弋去了。
  刚走过巷口就被一样出来闲逛的镇上的孩子王和一个个小跟班们堵住了,当即就被抢走了手上还没舍得舔一口的糖葫芦,和那把威风凛凛的短木剑。
  等王弋兴高采烈来找诺罗玩的时候就看到坐在地上沾满泥浆的诺罗,等把诺罗送回酒馆就匆匆跑了。
  很快小诺罗被带进房间扒光了衣服,坐在大木桶里,林晚晴给小家伙搓着澡,赫德则叼着旱烟翘着二郎腿坐在小诺罗对面,一手剥着花生壳。
  小诺罗委屈的说“先生,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与他们说用人物,需明求,他们不听我的反而打我还抢我木剑。”
  林晚晴让他抬头洗脖子,小诺罗抬起头余光又瞟见了凳子上弄破的新衣服,一时间委屈不甘又全都涌了出来,啪嗒啪嗒的泪珠子就往外滚。
  就见他双手扒紧木桶檐哭丧道“先生,您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他们不讲理,我不想学道理了,我想学拳学剑,谁再欺负我我就揍死他。”
  赫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放下了烟枪,正色道“小豆芽,先生问你些事你好好回答,这第一呢是为什么他们找你要你不给宁愿挨顿打呢?”
  诺罗想也不想拖着鼻涕说道“我不想给他们,糖葫芦和木剑是我要给王弋的,我不喜欢他们。”
  赫德又问“先生很高兴你也有了自己的朋友也愿意把好东西分享给好朋友,假如说有一天你练好了拳脚再遇上了他们,他们手上也拿着木剑糖葫芦,你要不要抢回来。”
  诺罗想也不想“先生那一定要抢回来的,还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见着我就绕道走,王弋说过这些欺软怕硬的就怕碰上拳头比他们大的。”
  赫德皱了皱眉接着问“小豆芽,要是有一天你长大了学好了本事,走在路上看到有人抢劫财物,你会怎么做。”
  诺罗不假思索道“那我就一剑捅那人几个窟窿。”刚哭完一想到快意画面,正喜笑颜开着的诺罗看着眉头愈发紧皱的先生,小家伙又收敛了笑容小心的问“先生,诺罗说错了吗。”
  赫德走向诺罗,接过林晚晴递来的毛巾,替诺罗擦干头发,一边说道“小豆芽,如果先生因为你回答的不好,而要你把你关在柴房睡觉,还不让你吃饭,你觉得好不好。”
  诺罗低着头说“先生,这样不好。”
  又将诺罗的身子擦干换上衣物的赫德说道“具体哪里不好呢?”
  这次诺罗仔细的想了想才回答道“先生曾教过,强者发怒拔剑向更强者,弱者发怒拔剑向更弱者,先生这样不好。”
  赫德揉了揉诺罗的脑袋说“小豆芽,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于礼。我们恪守礼法,就是为了做一个更好的人,倘若今天有人作恶,你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是一剑取人性命,那和欺负你的人又有何两样,若是今日有人要自救性命做了强盗之流要取我财物而不伤我性命,被你杀了,又有他日有人穷凶极恶要取我性命,也被你杀了,那么他两人的出发点是否都不重要了?”
  替诺罗盖上被子,看着沉思的诺罗,赫德最后摸着小诺罗的脑袋说“今后你要是学剑,总是要出剑的,世道不平世道也不公,但你心中自需一杆秤,拳头大就是道理我看不尽然,只有你心中有理才能出剑畅快,一剑又比一剑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