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活/死/人

  老者失笑道:“有为师在,你能有什么事情?”
  明空当然知道这个世上只有要师父在,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方才她那般说,不过是小女孩的撒娇心理而已。
  “那师父您老人家快点帮我解毒吧。”明空不依不饶道,“再迟这一时半刻的,指不定您的徒弟就横尸在这里了。”
  老者失笑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难道还信不过为师么?当然你从悬崖上摔下来,摔得血肉模糊,还不是为师替你重塑莲花之身,让你重生么?”
  这段过往明空听说。说是十年前,她一个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家里人走散了,走到这悬崖边上来,然后就摔下了悬崖。等被人发现的时候,自己全身骨骼几乎全碎掉了,只剩下那么一口气在。于是,师父将自己救了回去,用法术重塑自己的骨骼,所以,自己这才得以重生。
  只是,这样的重生,自己对过往忘得一干二净,不仅连自己的家人是谁,在哪里都记不起来。就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说不上来。
  师父说,能把自己从谷底捡回来,再把自己治好,算得是与自己有缘,于是就收了自己为徒。
  师父对她极好,一众师兄师姐们也对她极好,但是有一点她不甚明白,那就是自打她认了师父之后,师父就不准她以真面目示人,说她有天劫,如果以真面目示人的话,她身边与她亲近之人统统都逃不过一死。
  这吓住了她,她没有料到,自己的面容长相竟然能够影响他人的命运。
  于是,她只能天天戴着一张面具,游走在苍州城里的那些贵妇人的身畔。
  其实,于夜深人静之际,在水月庵,在自己的禅房里,她卸下人皮面具,看镜子里那容颜艳/丽的姑娘时,有些无法将外头的自己与家里头的自己联系起来。
  她长得真不赖,若与苍州城里的那些贵女们相比较,算得上是上上之姿。每个姑娘家都是爱美的,尤其是在自己的青春之际,自己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刻。所以,她很是不明白,为什么上天会待自己如此不公呢?夺走自己的性命还不够,还要她这样的一辈子无“脸”见人,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后来师父告诉她,其实在摔下悬崖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掉了。只不过师父道法高深,用了一种以命换命的法术,留住自己的魂魄,所以自己的一丝游魂才得以存活下来。但是,由于这是在与天夺命,为避免遭受天谴,所以,她注定终身不得以真面目示人,如若不然的话,谁见了她的真容,谁就会死于非命。
  这才是她见不得人的真正原因。
  原来她已经死掉了呀……
  听到这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坠进了冰窖里。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才多大?自己才十四岁呀,人生还刚起步,自己就成了这样的活死人了么?
  她深谙“活死人”这几个字眼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自己不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便是成婚,也只能是**,而且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因为师父告诉她,像她这样的活死人,生下来的孩子那就是鬼孩子
  她只能听从师父的安排,选择这样的日子,每天游走于那些庸俗的贵妇人身侧,听她们家长里短,听她们勾心斗角。当然,她活着的意义变成了赚钱,只要赚足够多的钱,她就能活得好好的,即便做为一个活死人,她也希望在这个世上快快乐乐的,像正常人一样享受着这难得的人生。
  当即她嘻嘻一笑,躬下/身子朝老者的怀里钻:“我就知道,在这个世上,师父是最疼我的人了。只要有师父在,徒儿是一丁点都不担心的。”
  老者笑道:“你呀,都长成大姑娘了,还要跟师父撒娇,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快把这药丸吃了。师父方才鉴定过了,这药丸就是去除你身上的蛊毒的!”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把药丸递到明空的手里:“你先吃了这解药,再详细告诉为师人,你是如何中的毒,以及如何得到这药丸的?”
  明空依然吃下这颗药丸。其实这药丸的味道虽然难闻,但还不至于吃下去要呕吐的份上。方才她那样做,是用来诳那个怪人的。
  她吃下/药丸,顿时觉得蓦地升腾而起一股热气,通身游走,也不知道从哪里衍生出两股暗力来,各管两边的身体,似在驱赶一般,过了约莫一刻钟,她看自己的手掌,见自两个手掌牵出来的两条黑线,先前已经划蔓延到胸口的位置,几乎就要穿透心脏,互相交汇,如果那样的话,按那个怪人的说法,自己就没命了。
  现在不同了,在这两道暗力的推动之下,那黑线竟一跟褪了下来,最后竟然退到了中指的位置,成了一个小黑点。
  老者看后,点点头:“毒解了,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当然,这最后一步还是要做的。”
  说完,老者起身,自靠墙的橱柜里头取出一把匕首来。
  明空吓了一大跳,忙道:“师父,您要干什么?”
  老者看她一眼:“你这毒不要清了?这毒全都被逼到手指的位置,只要将手指割开,引出毒血,你就全好了。”
  “这样啊。”明空这才放心的把自己的手交给老者。
  明空本以为只不过是挤一下毒血而已,只要在手指上割开一个口子,放点血出来就行了,也没有什么疼痛感的。
  不曾想,老者这一刀子割下去,她几乎痛得要叫出声来,
  老者的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见,她没有料到,割开手指,居然没有毒血流出来。
  “这蛊毒,好厉害!”老者想了想,放下匕首,而是转身从橱柜里取出一个黑乎乎的瓦罐来。
  明空捂着手指,不停地吸气,见老者竟然拿出一个瓦罐来,觉得很是奇怪,不由问道:“师父,您拿的这是什么,怎么以前不见有这个东西的?”
  老者也不说话,小心冀冀地打开盖子,口中不知道念了一句什么咒语,只见瓦罐里飞起一道细微的白光,一下子就钻进入了明空的手指里。
  明空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失声道:“师父,这是什么?”
  老者颇为无奈地看着她道:“当初学艺的时候,就要你好好听讲,你偏偏不听,这下好了,竟然连这绝世宝物都不认得了?”
  “宝物?”明空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既无金亦无银,什么东西都没有,这宝物,到底在哪里?
  老者摇头,只得说道:“看我教出来的这是什么徒弟啊,连这世间的绝世宝物冰蚕都不认得!你以为这个世上的宝物就只能那些金银珠宝啊?对于我们修道之人来说,金银珠宝乃身外之物,什么时候要没有呢?这冰蚕可不同了,为师倾其一生,这才不过觅得三条而已。”
  “冰蚕?”这下明空的眼睛睁大了。
  不错,在以前学道之时,她也曾听得师父说过,说这是世上千金难求的宝物,是每个修道之人都想得到的东西。师父倾其一生,不过得到三条,居然能那么大方把其中一条给自己用了,可想而知,师父有多疼爱自己!
  “师父!”明空感动得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师父您老人家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明空这条命都是师父的,从今往后,明空再不调皮捣蛋,一定好好听师父的话!”
  老者满意地看着她,脸上露出笑容来:“好徒弟!”
  明空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本来那个中指的指头上还有一个黑点的,现在疼痛消失了,连那个黑点也不见了。
  老者捏住她的手指,确认了一下,方道:“徒儿,现在你身上的蛊毒已清,身体已无大碍,不用担心了。”
  “是真的吗,师父,我好了?”毕竟是小孩子心性,明空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她认认真真的,反复地看了自己的手指,真的,连那一个黑点都不见了。
  “师父,原来这蛊毒这么厉害啊。”明空吐了吐舌头,“徒儿从来就不知道师父居然也会这蛊术,不过当时学艺时师父可是从来就没有说过啊。”
  老者摇头:“这种道法太过于精深,有什么好说的呢?蛊术并非什么人都可以学的,学的不好的话会被反噬,那岂不是害了你们吗?所以,为师也是慎重起见,才不告诉你们的。”
  明空点头,她觉得师父说得没错。蛊术不同于一般的法术,需要极具慧根的人才可以学成的。如果像她这样资质愚钝的,学了倒不如不学的好。毕竟要驾驭的是那些毒虫毒物,稍有不慎,自己中毒丢了小命不说,还有可能被那些毒物操纵,那简直就太可怕了。
  “不过师父”明空想起一事,她反复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方才见师父作法,好像从瓦罐里取出些东西来,师父说是冰蚕,可是现在这冰蚕呢,我怎么没有看不到的?”
  按理说,冰蚕是疗伤圣药,疗完伤之后,它应该回到瓦罐里才对的呀。
  所以,明空觉得很是奇怪,这冰蚕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她怎么找都找不到。
  老者的神色颇有些惋惜:“那冰蚕啊,现在在你的身体里,跟你的血液融为一体了。”
  明空怔了一下,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师父你是说,这条冰蚕为了给我解毒,就这样……”
  老者点了点头。
  明空一下子愣了,好一会才说:“师父,你倾其一生,才得到这三条冰蚕,却被我就这样用去了一条,这,这是不是太可惜了?”
  说到这,明空一副要哭的样子。
  老者摇头道:“徒儿,这不怪你,是为师的道行不高,无法炼制出这绝顶的冰蚕来。听祖师爷说过,天下万毒之首的迷宗,就能炼出不死的冰蚕来,而且这冰蚕除了能解毒疗伤之外,还能够进行换血大/法……”
  “换血大/法?”明空又一次愣住了,这样奇幻的法术,她还真的没有听说过。但是,单从这字面上看,她也知道,这极有可能是难度更高的法术。
  “是啊,换血大/法……”老者喃喃道,目光有些悠远,有些不甘,“这个法术为师也尝试练过,但无一次成功。后来祖师爷说,这种法术也是看人的资质的,若无这样的资质的话,无论是修行多少年,也无法企及这样的高度。”
  明空听得咋舌,在她的眼里看来,她的师父可以算是这个世上她见过的道行最高的法师了,而如今,师父却对她说,连她这样道行高深的人都练不成此术,那这样看来的话,练成此术的人,该不会是神仙吧?
  “好了,徒儿你亦无须自责,这并不是你的错,是这冰蚕的精纯度不够。”老者宽慰她道,“再说了,你毫无道法,如果不马上替你解毒的话,若是被那毒蛊反噬,毒返充至心脏,到时候即便是为师的道法再高,也救不了你了。”
  明空惊出一身冷汗。
  她听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了,也就是说,如果不及时解毒的话,自己被那些毒物控制,就有可能变成像那些毒物一般……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她还能算得上是个人么?
  幸好一切都来得及,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虽然是个活死人,但是她也希望有尊严的生活着。如果像毒蛇蜈蚣那般,不如死了的好。
  “多谢师父,多谢师父又救了徒弟一次。”明空恭恭敬敬的给老者磕了三个响头。
  老者笑眯眯地扶她起来,笑着说道:“你是我的徒弟,我不救你,还能救谁啊?”
  师徒二人又再说了一阵的话,然后,明空告辞下山,老者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去。
  明空的身影消失在山下,老者却没有要回屋的意思。她呆呆地站了许久,喃喃道:“徒儿,我虽是你的师父,但是我耗损那么多的精元救你,自有我的苦衷,只希望到时候徒儿莫怪师父才好。”
  她至今都还记得,当年那个悬崖的谷底,那个时候她遵从上头的旨意,前往谷底探访木兰令,却意外地发现了这个堕崖的小姑娘。
  当时,她发现这个小女孩时,后者已无一丝生机,浑身骨头都碎了,经脉尽断。当时她简单看了一下,确定这小女孩无救了,于是便在四周设了结界,以防野兽撕咬于她。同时,也有等她的亲人前来认领的意思。
  不曾想,半夜时分,上头来人,要她动用秘术,救活这个小女孩,说是这女孩,将来有极大用处的。
  她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什么身份,但既然是上头的命令,她也不敢违背,于是用全力对这个姑娘进行施救。
  要知道起死回生,无异于与天夺命,这违逆天意之事,必定有报应。她记得,自己施完法术之后,当场就吐血昏迷,躺了整整三个月,这才恢复过来,也幸好她的功底扎实,如果换成其他人,只怕早就没命了。
  待这姑娘活过来之后,她就收了这个小姑娘为徒,再后来,这姑娘也大了,她也按照上头的旨意,不让这姑娘显露真容。其实这些年来,她也一直疑惑,她不明白,这个姑娘的长相妨碍谁了,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出来见人呢?
  实在奇怪之极。
  山风起,吹乱了她的鬓发,她这才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重新开了结界,返回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