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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林嘉禾双亲出海游玩,恰遇台风来袭,船沉入海底,尸体打捞出来时已浮肿不堪,若不是凭着他们的衣着和首饰,他是认不出来的。当时双亲尸骨还未下葬,摆在灵堂中央供人祭奠,家里剩下偌大的家业,本家人不念一点旧情,坚决地大闹灵堂,要同他分家私。他一个小孩子家什么都不懂,只知哭哭啼啼地喊着要爸妈醒过来,而家里地契帐本之类的随便人家怎么抢怎么拿,他也不懂得制止,幸亏杨柳带了豪华律师团队过来,才将那些人全部唬住。
  当时杨柳将他抱在怀里,安慰他道,“嘉禾乖,不哭啊,三姨在,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杨柳的怀抱像母亲一样温暖,他哇哇地抱着她大哭起来。那年依稀八九岁光景,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的年纪,是杨柳一手帮他打理的生意,还教他读册念字,把他送到国外留学。待他到二十岁学成归来,杨柳便将他父母亲留下的家产全部奉还给他。
  他曾问过杨柳道,“三姨,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杨柳只是感概道,“你不知道,你大姨得肺痨病死了,你二姨跟人私奔至今下落不明,你阿妈排行老小,可惜也走得早,你算是我唯一的娘家人了,不对你好我对谁好。”杨柳讲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淡淡的,也分明感觉不出对他有多疼爱。
  可是有一次,依稀是林嘉禾留学归国那日,她去火车站接的他,途中他被人认错拳打脚踢,是杨柳挡在身前替他挨的打。杨柳平日里脾气挺好挺温和的一个人,那天却为了他像个泼妇似的骂街,手里还拿着一块砖头要砸那群混蛋,亏得警司界的人吹着哨子赶来,否则他和杨柳早成了别人的垫肉板。
  因着这些点滴的旧情,林嘉禾对杨柳是极其尊重的,甚至把她当成亲生母亲一样对待。可是最近这些年,他在慢慢地调查中,竟发现原来他父母亲留下的庞大家业,大部分全被杨柳转换成了陈家私人财产,而分到他手上的,不及父母留下的六分之一。
  他心里是有气的,可明面上还是给足了杨柳脸面,并没将这层纸给捅破,毕竟还是顾及旧日情份的,想着当日若不是她带了律师团队过来帮忙,或许所有的家财早叫别人抢了个空,说不定他现在已沦落街头成了乞丐。然而无论如何,心里多少是有点不舒服的。
  林嘉禾微咳了下,强忍内心焦虑情绪,略带敬意劝杨柳道,“三姨,张水仙人都没了,你也没必要再赶尽杀绝对待那孩子。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家,什么都不懂都不明白的,况且一一以后还需要她帮忙,你不为自己着想,总得为一一着想吧?”杨柳被他说得更加莫名,干脆总结道,“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认为张梅花失踪是我做的,对吧?”
  林嘉禾也不拐弯抹角了,只郑重道,“三姨,我只要你一句话就行,你抓没抓她?”杨柳脸涨得通红,略带生气道,“你是知道的,一一的病能帮忙的就只有她了,我跟她培养感情还来不及,我抓她做什么。倒是你,你这样三更半夜不分清红皂白跑来指责三姨抓了人,可真叫三姨寒心。”
  林嘉禾见杨柳这般郑重其事的表情,凭着对她的了解,知肯定不是她所为,难道会是三姨丈的老相好——王玉虹?当这个名字跳出脑海时,连他自己都震惊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这也扯得太远了去,可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去伤害张梅花。病急乱投医,怕死瞎吃药,他宁可吃错了药,也绝对不想错过一次渺茫的机会。于是他也没在陈宅耽搁多久,也没向杨柳解释去向,匆匆忙忙就又离开了。
  杨柳还从未见他对一个女孩子这么上心过,心里不免生出好奇感,福伯拿了茶点过来。福伯见林嘉禾已走,小声嘀咕道,“这林少今天太失常了。”杨柳笑道,“福伯,你也看出来什么了吗?”福伯忧虑道,“这小姑娘不简单,比我们想像的还难对付。”杨柳淡淡道,“不过是个小姑娘家,见识还浅短得很哪。”
  福伯本想说那可不一定,自他与她有过短暂照面后,他便从她坦然大方的眼神里,分明看到一种超乎常人的锐利。表面虽说是带着真诚友好的意味,可凭着他六十多年来的人生历练,他总觉得那双眼睛充满了狠辣的劲儿,似乎带着一种狠毒的果敢,能随时穿透人的内心,并在探究出真相时,随意抓把辣椒就往人心脏和眼睛上填撒,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然而他心里头想的事,仅仅只是他的猜测。不大确定的事他素来不敢大放厥词,也怕这浑手趟得深了要收就困难丛丛,总得给自己晚年留条后路为好。
  福伯缓了缓口气,有意试探杨柳对林少跟张梅花在一起的看法,于是假装无意的样子,淡淡道,“夫人,我看啊,林少待张梅花真是不一样,或许她会是他的软肋。”杨柳道行更高一筹,不动声色笑道:“那也是好的,他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是该成家了。”福伯道,“话是这样讲,可是黄心月那边怎么说?”
  杨柳确实对那边也不好交待,年前时候,她特意托中间人牵线,极力缀合林嘉禾跟“海外贸易行”行长黄健的千金黄心月相亲,两人都已见过好几次面,黄心月对他颇有好感。杨柳见林嘉禾也不是很讨厌黄心月的样子,于是私底下便将亲事应承了下来,还托算命先生寻个黄道吉日促成此事。
  现在半路杀出个张梅花,只怕这事告吹不说,还自乱阵角,落得她里外不是人。经福伯这一说起,她倒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可又能怎样呢,感情的事哪能强求得来。她无奈地对福伯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感情的事随遇而安,强求得来的也是找罪受,我算是有了教训,也不能叫我这外甥步我后尘的。”她语气中分明带着心酸,福伯却隐隐觉得不安,似有大事将要发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