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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沉闷得有股灼烧人的错觉,陈嘉禾将那金色发夹缓缓放进大衣口袋里,恢复了以往的神色,淡淡对他道,“阿光,给我拿只烟来。”阿光知他喜欢古巴雪茄,平日里都是随他喜好带在身上的,于是从香柏木盒里抽出一根递给他。
他用细长的火柴梗点了几次均没点着火,阿光实在看不过去,微声道,“林少,我帮你。”他拨开他的手,冷冷道,“不用,我自己来。”阿光怔了下,又见他拿了根火柴梗要点,然而火柴梗被他连续划坏了好几根,还是连支烟都点不燃。他终于泄了气,将整盒火柴扔在脚下踩起来,又将那雪茄恨恨地捏碎抛往半空。
雪茄如雨般纷纷飘落,这样深色浓郁的雪茄的芳香,在空气里舒展成灰,终于是无滋无味的没有生命力的东西了。它碎在地面上,是零落了的生命。人如果让它生,只稍点燃火,它就可以燃出一世芬芳的烟草香味来,人若不给它命,只怕它也是了无生趣,徒有其表罢了。
原来任何静态的事物,都是要附于人的动作才有灵魂的。可是人的灵魂,却要屡屡附于对物质的贪婪追求才显现价值,这真有些凄凉。那些能活在自己精神层面,享受纯净心灵带来的宁静之美的人,怕是很稀有,或者已全然没有那类人了。
陈嘉禾恨恨道,“今天真没劲,不抽了!”阿光小心翼翼问道,“林少,出事的是不是刚才那小姑娘?”陈嘉禾冷冷道,“是又怎样?”阿光微叹道,“我去给你找回来。”陈嘉禾呵斥道,“还不快去,在这啰嗦个屁!”阿光一下跑得没了影,空空的巷头巷尾又恢复了宁静,只余坏掉的路灯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烁着。
陈嘉禾心情坏到了极点,他抬脚狠狠地踢了路灯下的水泥柱,它依旧摇摇挺立不动。但他踢的动静不小,居然连带地把边上的垃圾筒踢飞,直接就砸到巷口一户人家的破旧生锈的铁门上。铁门哐哐两声,那户人家开了窗户,探出半个脑袋骂咧咧道,“要死啊,还让不让人睡,真是哪个催命鬼,这么晚也不落个清闲!”陈嘉禾看也不看那人,只自言自语冷笑道,“看来还是不肯放过张梅花,决定对她下手了?三姨,你也太狠了!”
陈嘉禾等不到天亮,急匆匆就坐上他那辆红色的老爷车,直接开往陈宅方向去了。到了陈宅,听见几声公鸡鸣啼,陈宅大门紧闭,想必大家都还在睡梦中。他不耐烦地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门上的铜环圈,那铜环圈撞击木门,发出金属特有的“锵锵锵”的声调,木门的门板被击得如锣鼓般响彻不停,像是戏班里正在开启戏幕时击的锣鼓声,一急一缓,一轻一重,一长一短,一高一低,沉重得直接捶到人的心门坎。演戏的人还没上场,打鼓的已快没了力气,只一下又一下木然地敲击着铜环圈。
福伯满眼通红,一边脸似乎被人煽过,五指印还分外明显,他揉着眼睛出来开的门。见门口站的是陈嘉禾,惊诧得说不出话来。陈嘉禾一下就明白了,指着他的鼻孔骂道,“是你干的好事是不是?你最好祈求她没事,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福伯脸色莫名道,“林少,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的地方?”陈嘉禾看也不看他,“我三姨人在哪?”福伯道,“夫人睡眠很浅,刚睡下不久,你还是等一下再叫醒她的好。”陈嘉禾冷笑,“再让她睡下去,只怕张梅花都快没命了。”福伯这才感觉事态的严重性,颤巍巍道,“张梅花的事,和夫人没关系。”陈嘉禾道,“你还装糊涂,年纪都一大把了,想是不怕早死早脱生喽。”
福伯见陈嘉禾满眼杀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引着他来到杨柳寝室外。福伯轻轻敲了几下门,杨柳在里面应声道,“谁啊?”听她的声音,好像还没入睡,精神气十足的样子。福伯道,“夫人,林少爷过来了。”房内灯光亮起,杨柳披了件狐裘外套慵慵懒懒地开了门,她半个身子倚靠在门畔,只问陈嘉禾道,“天生,你可从来都是很懂事的,怎么今个儿这个时间点来找我,不会是你三姨丈又在外头惹事了?”陈嘉禾摇头道,“三姨,我找你另有别的要事商谈。”杨柳“呃”了一声,感觉他好像有长话要对自己说,于是便对福伯吩咐道,“福伯,你到厨房拿些茶点过来。”说着,她便将陈嘉禾叫进房内。
陈嘉禾开门见山道,“三姨,你把张梅花怎样了?”杨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张梅花,哪个张梅花?”陈嘉禾压住怒火,勉强笑道,“就是张水仙她女儿张梅花。”杨柳淡淡道,“哦,原来她女儿就叫张梅花呀,你不说我都不知道。”继续装,你就给我继续装糊涂,你以为我不知道在背后指使的人是你,你他妈若不是我三姨,我早就叫人把你给废了。陈嘉禾在心里这样想,可说出口的话到底带着几分敬意,毕竟杨柳对他这个外甥多少是有点恩情的。他至今回想起那些往事,心里是少不了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