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我要做皇帝36
沈家仇视皇帝,皇帝又何尝喜欢沈家,只是碍于种种缘由,方才暂且忍下,现下军中细作探知燕琅离军,便按照之前制定的策略,以去年秋收欠佳,粮草供应不足为由,切断了边军的粮草供应,另一边,又派遣亲附皇家的将领前去,全权接管边军。
燕琅还未到云州,便听闻这消息,系统略有些忧心,燕琅却是淡淡一哂,不为所动道:“若是在北境经营这么久,都难成气候,那我还是趁早歇了做皇帝的心,老老实实回去种红薯吧。”
随行之人皆是沈家府兵,对燕琅唯命是从,景仰她如神祗,更加不会表露异态。
众人接连赶路三日,方才抵达云州境内,入城之后,打探到萧子昂此时正在山中结庐而居,燕琅便率人前去拜访。
时值正月,山中积雪深深,山石嶙峋,着实不便骑马,燕琅便将坐骑交与侍从看管,自己只带了十来府兵,步行往山中去。
寒风卷起碎雪,凉凉的打在脸上,叫人情不自禁的倒吸口冷气,燕琅搓了搓手,循着山间小径,大步前行。
她去的却也不巧,萧子昂虽在云州,却出门访友去了,二人将将错开。
燕琅问萧家侍从:“你家先生几时回来?”
那侍从道:“这可说不准,也许今晚就回来了,也许会在朋友家小住几日,谁也猜不到。”
系统道:“要不,咱们先回去?这儿还挺冷的。”
燕琅说出了那句出行必备的话:“来都来了。”
她道:“先等等吧,到傍晚时分,萧子昂若还不回来,咱们就到他朋友家去找,自北境来此一趟着实不易,再行往返,便太麻烦了。”
系统说:“也好。”
山间新雪,远有湖泊,天空蔚蓝一色,景致却也宜人。
萧子昂既不在此处,燕琅也没再萧家别院在等,将侍从们丢下,自己绕着山间小径散心,倒也别有一番野趣。
日头渐渐西沉,暮色渐起,晚霞点缀着天空,绚烂而又壮美。
燕琅看得出神,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首去看,却见是个极俊美的书生,背着书箱,手中撑一把竹伞避雪,气度雍容,雅正端方。
燕琅见他仪容出众,不免多看几眼,再见他如此年轻,便当是萧子昂的子侄,颔首示礼,道:“萧先生可在后面?”
那书生见有人在此,也是微怔,旋即一笑,答非所问道:“尊驾是来寻他吗?”
燕琅道:“正是。”
那书生便将手中竹伞收起,道:“寻他做什么?”
燕琅对着他看了几瞬,忽的会意过来,失笑道:“原来萧先生这样年轻。”
萧子昂为之莞尔:“尊驾是?”
燕琅向他一礼:“沈嵩沈胤之,萧先生有礼。”
“原是博陆侯当面,”萧子昂微露诧色,忙还礼道:“久仰大名,今日终得一见。”
燕琅既见了他,也不虚言寒暄,将杨望之极力举荐他一事讲了,便开门见山道:“先生可愿随我出世,建一番功业?”
萧子昂神色微凝,思忖半晌后,忽的抬眼去看燕琅,正色道:“君侯是否有谋取天下之心?”
燕琅坦然的看着他,道:“是。”
萧子昂不意她回答的这般坦荡,微微一怔,复又笑道:“沈家世代为大夏之臣,今日君侯有意另开新朝,是否有悖先祖夙愿?”
燕琅道:“天子无道,彼可取而代之!”
萧子昂目光微动,注视着她,道:“君侯若为君主,意欲何为?”
燕琅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好!”萧子昂赞了一声,忽的有些感慨,道:“家父也曾在朝为官,只是朝局糜烂,有志者不得申,心灰意冷之下,隐退此地,我虽理解他心中苦闷,却也不甚赞同——若是所有人都消极躲避,天下岂非永无宁日?”
这话倒与燕琅先前所说不谋而合了。
她笑了笑,道:“先生既有此意,为何隐居于此,不曾出仕?”
萧子昂道:“以世间无明主也。”
燕琅道:“先生以为,我会是你想要的明主吗?”
“君侯收复昌源,平定朔方,此不世之功也,又劝课农桑,屡施善政,此人主之德也,”萧子昂自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展开之后,笑着递与她看:“我听人提及博陆侯在北境张贴招贤令,便有前去效力的想法,只是不曾动身,君侯便先一步寻来了。”
燕琅也是失笑,却不曾主动承诺什么,有意一试他深浅,便问道:“先生何以教我?”
萧子昂莞尔,信手折了一支竹子,在雪地上勾画:“大夏幅员辽阔,百姓众多,南北边境毗邻夷族,颇受其苦,然而近年以来,朝廷内部主和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军费也进一步削减,边关百姓深以为苦,早生愤愤;大夏建都金陵,东南便是重中之重,可去岁雨水太过,广发洪涝,水稻歉收,地方上豪强兼并土地,中央赈灾不力,稍有差池,流民便会作乱,朝廷左支右绌,必然力不从心,届时,东南自有君侯的晋身之道。”
燕琅听得透彻,心生钦佩,向他郑重施礼,道:“先生请受我一拜。”
萧子昂敛衣回拜,正色道:“士为知己者死。”
……
燕琅与萧子昂相见,交谈甚欢时,皇帝派遣到北境的新任统帅李重荣,也正式抵达军营。
李重荣既到此处,便身带两把利器,一是皇帝授予的统率名分,名正言顺,二来则是朝廷切断了大军的粮草供给,为叫他邀买人心,却将此权交与他手中,用以把持控制边军。
皇帝如此为之,颇有鸟尽弓藏之嫌,更不必说因为先前皇帝主张和谈,压下沈平佑的冤案一事,边军早有不满,再见皇帝为掣肘边军,竟连粮草都要断掉,浑然不惧柔然再度南侵的危险,再忠君体国的人,怕也要心灰意冷。
士卒如此,将领们便更不必说了,若燕琅在此,有人钳制倒还好些,偏她此时不在,一个不好,兴许边军便要起事了。
老管家老辣干练,杨望之谋略出众,燕琅临行之前,便将诸事交付到他们二人手中,同时设置两个首领固然有分权之嫌,然而这两人的品性,她都是信得过的。
此事一发,老管家便去寻杨望之商议应对之法,杨望之自若道:“皇帝毕竟是皇帝,任用将领统辖边军,并无不妥之处,咱们身为下官,只有礼敬,决计不可妄行。李重荣若到此,只管以礼相待,至于军中权柄,却不可叫他沾手,至于朝廷断绝边军粮草……”
他发出短促的一声冷笑:“皇帝真是昏了头了,居然敢这样乱来,边军什么都没有,就是有兵有马有刀,真闹起来,哪个会怕他?除非是想立时将边军逼反,否则,就不该如此胡来。”
杨望之与老管家自行商定策略,旋即便请众将前来相谈,诸事处置妥当之后,终于迎来了前来任职的李重荣。
燕琅不在军中,薛礼身为副帅,便是最高统领,带着一众将领前去迎迓。
李重荣心知自己此来不受欢迎,姿态便放的十分低,客气的与众将寒暄之后,又提及粮草一事,隐晦的威胁起来。
“边军劳苦功高,陛下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君臣有别,怎么好轻易僭越?”他环视一周,软中带硬道:“这天下,终究是慕容氏的天下,若是失了臣工本分,岂不叫天下人侧目?”
说到最后,语气中已然添了三分训诫之意。
众将早听杨望之讲过,此时也不动气,木头人似的听他说完,等会议结束,便纷纷起身离席。
李重荣软硬兼施说了大半日,却无人应声,脸色青白不定,极为难看,神情阴晴不定一会儿,便往薛礼帐中去,试探着道:“早就听闻博陆侯治军严谨,今日一见,方才知晓名不虚传,这大夏的边军,简直被他管教成了沈家私军……”
薛礼却没有说什么“永远忠诚于陛下”的场面话,只平静的看着他,道:“士卒戍守边疆,不是为了陛下,也不是为了大夏,而是为了脚下这片土地,为了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博陆侯身先士卒,礼贤下士,士卒景从,莫不敬仰,这都是他应得的。”
李重荣早先听闻薛礼与沈平佑不睦,料想博陆侯乃是沈平佑之子,应当与他不甚相和,这才前来敲敲边鼓,不想竟听了这样一席话,着实气个倒仰。
他到底是心思深沉,也没将不悦之色表露在脸上,勉强说笑几句,起身告辞。
“这群悖逆之徒,简直冥顽不灵!”回到自己军帐之后,李重荣便将案上杯盏摔了。
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的冷笑:“这样也好,扣住边军粮草,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李重荣既如此打算,便按捺下来,不动声色,也不急于揽权,只等众人碰壁之后,再来相求,届时才好拿出雷霆手段,震慑这群武夫,也帮自己立威。
杨望之见他如此作态,心下暗笑,另一头却只叫人按时往军需粮草转运之处催促:时日将至,粮草难道还没有消息吗?
军需官得了皇帝密令,自然牙关紧咬,脸上笑吟吟的将人打发回去,转头就叫人将粮仓看管的严严实实,不许漏出去一粒米。
杨望之便叫人将这消息传扬出去,道是粮草吃紧,边军难以维系,李重荣与军需官听闻此事只觉得意,哪里会多想,反倒是世代受边军庇护,此前又因燕琅得以重返家乡的边民们,纷纷带了自家粮食,或用牛马背负,或者只以人力携带,送到军营中去。
北境战火肆虐了半年,他们家中想必也是度日艰难,皇帝因与边军角力,连每月给予百姓的补助粮都暂且停了,这样的情状之下,竟还肯取出家中存量相赠。
杨望之自然不肯收,好生送他们回去,又与了返路银钱,目送众人伛偻离去,由衷叹道:“民心如此,何愁大事不成!”
如此四五日后,此事便发酵的愈发严重,士卒惶惶,李重荣也愈发得意,踌躇满志的召了众将前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都是一时英才,何必死死绑在沈家身上呢……”
有人道:“因为陛下舍弃我们的时候,是大将军率众出击,以死保全了我们,而当朝廷放弃昌源、朔方与北境的百姓时,是博陆侯力挽狂澜,重定天下,如此大恩,尚可转头离去,倒戈相向,此非人之所为!”
李重荣听得眉头一跳,脸色随即一冷,几乎按捺不住,正待训斥一句,却见周遭少了个蒋世安,不知怎么,心里忽的不安起来。
“蒋世安呢?”他环视一圈,却见众人脸上显露出几分讥诮,心头的担忧渐渐浓重起来,色厉内荏道:“蒋世安何在?!”
……
刀光一闪,血色飞溅,蒋世安斩下拦路之人的头颅,挥手道:“进去!”
军需官被两个健壮士卒按住,头脸上溅了鲜血,狼狈不堪的叫道:“蒋世安,你疯了吗?!擅杀粮仓官吏,你这是要造反!”
蒋世安端坐马上,持刀冷笑,不多时,入内的士卒前来传讯,扬声道:“将军,仓中粮草充足,并无短缺!”
蒋世安闻言大笑,笑完又以刀尖挑起军需官下颌,厉声道:“粮仓中明明充实若此,士卒前来取粮,为何屡屡推辞?是谁授意你这么做的?难道你是要饿死保境安民的士卒们,也饿死方经战乱的百姓吗?!”
刀刃冰冷,贴在脆弱的脖颈上,随时都有划下来的可能,军需官瑟瑟发抖,不敢应声。
蒋世安喝问道:“我问你话,为何避而不答?”
扣住粮草,以此拿捏边军一事,乃是皇帝授意,军需官全家老小都在金陵,如何敢说出口,满心苦涩的闭上了眼。
蒋世安却不杀他,吩咐人严加看管,谨防他自尽,又令人清点仓中粮草,除去运往军营中的部分,再将近期未曾发放到百姓手中的补助粮尽数下发。
军粮欠缺一事已经发酵数日,北境无人不知,骤然见有人分粮,尚且心有惶惶,待听人讲粮仓中遍是粮草,霎时间怒意盈发,言辞犀利,直指金陵天子。
“边民难道不是大夏百姓吗?边军难道不是大夏的子弟兵吗?金陵天子何以如此心狠,屡屡坐视我们赴死?!”
早先皇帝决议和谈,割让昌源以北的土地城池与柔然,便叫他民心大失,又经此事发酵,更是民怨沸腾,军心甚恨,甚至有人讲出了脱离大夏,请博陆侯自立为帝这样的话。
蒋世安照杨望之吩咐,趁机接管了粮仓及周遭要道,又以附从之名,革除相邻州郡皇帝安插的辞世职位,叫亲附军队的官员暂理,同时,又以博陆侯沈胤之的名义起草奏疏,请求金陵彻查此案,还北境军民一个公道。
此事闹的颇大,天下震动,朝臣不安,皇帝偷鸡不成蚀把米,着实窘迫恼怒,却不敢承认此事是自己指使,推诿拖延之后,便叫楚王慕容晟全权处理此案,自己却避到幕后去,暂且观望后续如何。
皇帝自己端着烫手的火盆,转头就丢到自己脑袋上了,慕容晟心知这是个烂摊子,如何不气,只是君令不可不从,只得暂且忍下吩咐人收拾行装,准备往北境去。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抵达昌源城的前一日,他终于收到了俞婵的第二封信,信上就八个字,血泪涔涔,闻者流泪:我要死了,阿晟救我!
慕容晟见状,心便慌了,俞婵是神医谷的人,要是在他这出事,可不好交代。
他暗暗埋怨俞婵没用,另一头却更恨沈胤之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送上门,他还真叫人做丫头了,专门干粗活脏活,沈家人都是魔鬼吗?!
慕容晟的心思有些乱了,吩咐人加快速度,全力赶往昌源。
……
燕琅既访得萧子昂,又颇为意气相投,免不得彻夜相谈,直到窗外有鸡鸣声响起,方才恍然察觉天亮。
萧子昂知晓她此时境状,此次离开昌源,怕也是忙中抽闲,便不推诿拖延,吩咐人收拾行装之后,便正式动身,与燕琅一道奔赴昌源。
他有经纶济世之才,却无驰骋沙场之威,虽会骑马,却不似燕琅与其余府兵那般从容迅疾,着实拖累了行程,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歉疚。
燕琅既已得了人,倒也不急,只是行至半路,便听闻昌源之变,虽然相信杨望之与老管家的能力,但此事终究已经闹大,早些归去坐镇,也是好事。
她向萧子昂伸出手,道:“先生若不嫌弃,便与我共骑而行。”
萧子昂微微一怔,旋即失笑,伸手过去,搭住了她的手。
燕琅臂上用力,将人带到自己身后,扬鞭纵马,飞驰往昌源去。
她到的也巧,正好跟慕容晟前后脚,吩咐人带萧子昂前去歇息,自去军帐理事,人还没进去,便听见那熟悉的野猪声音传来。
“军需官欺上瞒下,固然有罪,然而蒋世安擅闯粮仓,袭杀官吏,此事难道不该罚吗?”
慕容晟厉声道:“薛将军,我敬你是老将,这才好声好气的说话,否则即刻叫人锁拿了,谁敢有二话?!”
燕琅听得眯起眼来,脚步顿了一顿,方才举步近前,一掀军帐的帘子,入内道:“薛将军,你先退下,我有几句话,想同楚王殿下讲。”
薛礼示礼道:“是。”便转身离去。
慕容晟人在上首,见薛礼只听燕琅之令,却不理会自己,不禁心火愈盛:“博陆侯,你这是何意?不将本王放在眼里吗?!”
燕琅却不与他争辩,只道:“那几人克扣军饷,私吞粮草,万死不足赎其罪,杀了也就杀了,有何不可?蒋世安为陛下除奸恶,连自身清名都可以舍弃,这难道不是大大的忠臣吗?殿下不加赏赐也就罢了,何以横加苛责,实在叫人心寒。”
“……”慕容晟听她将黑的说成白的,脑子硬是空白了几瞬,略呆了会儿,方才嗤笑道:“博陆侯好口齿,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本王今日算是见到了。”
燕琅一路舟车劳顿,却懒得同他去打官腔,淡淡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上疏朝廷彻查此案,是希望陛下能为边军百姓主持公道,找出幕后真凶,而不是希望有人扯着虎皮在这儿狐假虎威,楚王殿下,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她转头去看身后府兵:“我说的怎么样?”
府兵道:“棒极了!”
燕琅道:“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府兵道:“十全十美,无从补充!”
燕琅满意的点点头,向慕容晟道:“就这些,楚王殿下,你明白了吗?”
“沈胤之,你当自己是谁,又当本王是谁?!”
慕容晟几乎要冒烟,怒极咆哮:“这是慕容氏的天下,岂容你如此嚣张!”
燕琅沉思片刻,挥挥手,遣退帐中侍从,活动着手腕,诚恳的询问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总有人打不过我,刚不过我,却总是爱招惹我,嫌头多吗?不要的头可以分给有需要的人。”
慕容晟见她如此,情不自禁的回忆起被沈家兄妹支配的恐惧,不自觉站起身,后退一步。
燕琅踱步到他近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的冷笑起来,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楚王殿下,你自我感觉未免太过良好了吧?在金陵我都敢打你,到了昌源,老子我的地盘,难道我就不敢打了?!”
慕容晟呆愣原地,一时反应不及,燕琅又一个巴掌,“啪”一声甩了过去,嗤笑道:“贱货,你喝假酒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字二合一,加更进度5/15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