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久违的陆地

  “对!就是杜老先生!不过杜船长不是杜老先生的儿子,是他的亲侄子。他那独生儿子啊,早些年出海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我看八成是……唉……还好杜家还剩个杜船长,也不算断了血脉。”
  “家大业大,唯一的亲儿子却失踪了,杜克先生想必很伤心。”鸦色的睫毛遮住了阿绩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看倒是未必。”小水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杜老先生的心思都放在抓捕海妖上了。杜家少爷失踪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派船队去找。后来还是杜船长亲自带队出海找的,不过也是一无所获。在这茫茫大海上失踪的人,怎么可能找得回来呢。”
  小水手无心的一句话将阿绩毫无防备的戳了个对穿。
  “是啊,在茫茫大海上失踪的人……怎么可能……”阿绩缓缓吸了一口气,声音发涩,”怎么可能找得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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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绩,你真的不跟我们继续走了么?”杜船长看着面前清瘦的年轻人,再三确认。
  “盛怀,我不像你,大海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差点死在海里这件事恐怕得跟我一辈子了。”略显苍白的年轻人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能被你救起的幸运我可不敢期待第二次。”
  杜盛怀爽朗大笑,一把揽住阿绩的肩头:“不管你掉下去几次,我一定都会救你起来的!我杜盛怀的朋友,可没有死在海里的道理。”
  “这镇子看上去不错,我打算小住一段时间,你呢?打算停留多久?”阿绩微微侧身,从杜盛怀的手中将肩膀抽出。
  “三天,补给一下,三天后出发。正好,我可以陪你在这镇子上转转。“
  阿绩踏上了久违的陆地,心中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雀跃踏实,始终有一块他够不着的地方在慢慢的磨着他心尖上的软肉,这让他呼吸不畅,仿佛随时都要被这窒息感淹没。他所期待的回到陆地,从来都不是这番模样。
  “这房子我看着不错。阿绩,你觉得呢?”杜盛怀打量着面前的小院,颇为满意。
  “面朝大海,又有树林挡风,是不错。”阿绩随口附和道,他现在身无分文,头等大事就是要想法子弄些钱。
  “好!那就这儿了!”
  “嗯?”阿绩有些难以置信。
  “这房子我租三年,你短住的时候就可以直接住这儿。”杜盛怀提笔就在租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我不能这样占你便宜。”阿绩觉得有些不妥,在海上施救是一回事,可到了岸上杜盛怀还如此帮他,这似乎不太对劲。
  “大家都是……朋友嘛,不用计较这么多!”
  杜盛怀掏出钱袋就要付钱,白皙有力的手却将他拦下。
  “正因为是朋友,就不要让我如此亏欠你了,否则还怎么做朋友。”阿绩自私自利惯了,他可不相信无端的好心与热情。
  “阿绩!”杜盛怀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有些发急,“我只是想帮你。”
  “我已经欠你一条命了,盛怀。”
  房东看着僵持着的二人,心里早就把阿绩痛骂了一百遍,可为了留住这眼看就要飞走的鸭子,还是满面笑意道:“二位,要不先付一年租金?以后要是还想再续租,我们再拟契约就是了。”
  “不用了,房东。”阿绩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房子的事,我会再想办法。”
  杜盛怀眼见自己满心满眼端着的一腔好意被阿绩毫不犹豫的全部打翻,只觉得额角突突跳个不停,后糟牙也跟着咬紧了。
  “你以为我杜盛怀是什么人!”
  人精似的房东见着局面不对,忙低声道:“二位慢慢商量,不着急,我手上还有事儿,就先走一步了。等二位商量好了,随时来找我就成。”
  话音刚落,人就像泥鳅一样,消失在二人面前了。
  原本在船上阿绩还忌惮着杜盛怀的船长身份,总是给他几分面子,基本上事事都顺着他,嘴上更是什么好听说什么。可现在到了陆地,本来捏在杜盛怀手中的性命已经踏踏实实的拿在了自己手里,阿绩便毫无忌惮了。
  “凛东城杜家的继承人就是这样强迫朋友的?”阿绩收回了手,环抱着双臂。
  “当上船长以后,就再没有人对我说‘不’。”
  “抱歉了,杜船长,我不是你的船员,不用听你的话。”阿绩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讥诮。
  “我想要的,只是帮你。”
  “我想要的,并不是你的帮助。”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杜盛怀握紧拳头,深呼吸了几次,这才控制住自己想要揍人的冲动。
  “怎么?杜船长对所有的朋友,都有着如此专制的控制欲么?”阿绩盯着杜盛怀的眼睛,“还是说,在杜船长眼中,因为您救了我的性命,我就应该唯你马首是瞻,事事顺你的意?”
  “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
  “没有为什么,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你不要后悔!”杜盛怀向来是说一不二的,现在被阿绩直接拒绝,他的理智早就不管用了,直接拂袖而去。
  看着杜盛怀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阿绩冷笑一声:“哼!朋友!我呸!”
  “都是因为那家伙,害得我失去了海妖的踪迹。以前仗着有船长庇护,现在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护着你。”暗处的一双眼睛满是怨毒的盯着阿绩离去的身影,阴狠很的低声说道。
  临海的镇子大抵都是差不多的,空气中常年带着海风特有的咸腥味,来往的人群面色上多少带着长年累月的风吹日照后特有的粗糙感。阿绩这样天生肤色苍白的家伙,往人群里一站,就显得分外扎眼。此刻,这名如同狐狸一般狡猾的人类,经过了层层筛选之后,选定了他的赚钱目标,一家看上去不那么差,却离顶好还差了几个档次的酒馆。
  这样的酒馆里,不太会有贩夫走卒式的平头百姓,因为这里不是他们能日常消费的场所。而镇子上太有权有势的人也不会出现在此处,因为他们不屑于这样的二流场所。这样的地方,刚刚好,刚刚好够阿绩施展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刚刚好够让他用那副多年来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纯良面孔愚弄世人。
  阿绩坐在了大堂靠后的位置,这里更有利于他观察酒馆内人群的一举一动。不过一杯酒的功夫,他就确认自己被盯上了。那目光像水蛇一样,顺着他的脊梁骨一寸一寸的在他身上游弋着。这样的眼神他不陌生,也不在意,任由旁人肆意打量着。他知道,那道视线的主人很快就会自投罗网的。
  “是第一次来么?”阿绩转过头,明显上了年纪女子脸上画着浓墨重彩,身上穿着金丝银挂,登场了。
  阿绩碧绿的大眼睛缓缓地眨着,配上温和无害的笑容,似乎默认了女人的推论。借着酒馆内的烛光,女人这时看清了阿绩眼眸中不同寻常的绿色,微微的诧异过后,是更加猎奇的兴致。
  “你的眼睛,很特别。”女子端着酒杯坐在阿绩身侧的空位上。
  “谢谢!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阿绩低下头,浅浅一笑,愈发显得腼腆害羞,他将嗓音故意压低了几分,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很多人,都不喜欢我的眼睛。”
  年轻人这副纯良的样子简直将女子的保护欲和母性全部激发了出来,恨不得将他好好疼爱一番:“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朋友都叫我小桥,木桥的桥。”本来简简单单一个字,被阿绩讲得似有千百种情绪,每一种情绪都分毫不差的落入女子的耳中。
  女子整个身子连着心一起软了下来,说话的语音中更是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哄骗的意味:“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住在哪里?”
  阿绩摇了摇头,散落在耳畔的鸦色发丝也随之摇摆了一番:“我今天刚到,还没找到住的地方,也不知这镇上有没有合适的住处。”
  “姐姐这里倒是有几处地方,小桥你可以选选。”
  翠绿而无辜的眼眸微微瞪大:“这……这怎么行?我们才刚刚认识,我怎么能麻烦你。”
  “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的很,想必你见我也是如此的,这就是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缘分来之不易,我们遇上了,就要好好珍惜。”带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抚上了阿绩的指尖。
  阿绩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瑟缩了一下,可没有把手拿开,挣扎犹豫的神色在面上清清楚楚显露无疑。
  “别紧张,先喝点东西吧。这酒馆里等会儿就有表演,看完表演你再决定也不迟。”女子一扬手,店内的小酒保就端了一壶酒过来。
  金黄色的蜜酒带着股刺鼻的辛辣味刺激着阿绩的味蕾。这地方,果然只能是二流,连蜜酒都这般粗糙。阿绩心里暗暗品评着。那女子应该是喝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会儿功夫,两三杯就下了肚。
  此时,几名纤瘦的女子登上了酒馆内搭起的高台,咿咿呀呀的唱着阿绩听不懂的歌谣。
  “小桥,你是从哪里来的?”女子两颊微红,想必是蜜酒有些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