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贵宾

  “叩叩叩”来者象征性的敲了敲早就半敞着的木门。
  “请进。”那敲门声同时叩响了阿绩那件叫做“虚伪圆滑”的社交外壳。
  礼貌亲切的笑容毫无破绽的挂在那张俊俏儒雅的脸上,轻微地点头,恰到好处的笑容,甚至是阳光落在那双翠眸中泛起的光斑。每一处都精准的像是事先排练过无数次一样,不见分毫的狼狈与慌张。
  初次见到这场表演的观众脸上带着微微的讶异,紧接着,毫不遮掩的欣赏从眼中溢了出来,敏锐狡猾的阿绩自然不会放过这些观众即时反应,虽然这样的反应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年轻人,你感觉怎么样了?”开口的男子生得很高大,但比起温烈,还是差了一点。
  “多亏了你们的悉心照料,我才能从死神手上捡回性命。”绿眼睛中盛满了真挚的谢意,还带了点闪烁的泪花。
  男子宽慰一笑,接过水手递来的水囊:“别光顾着说话,你先喝点水润润喉咙,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食物了,稍后就给你送来。”
  阿绩接过水囊,抿了一小口,珍重的把水囊放在身侧,淡水在海上的珍贵程度不亚于黄金。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磁性的尾音微微上翘。
  “这是我们的船长!”水手急着插嘴道。
  船长倒也没有生气,补了一句:“免贵姓杜。“
  “杜船长,幸会。”优雅得体的笑容配上他现在病恹恹的样子,实在是容易让人心生同情,“我的朋友都叫我阿绩。”
  “阿绩。”杜船长爽朗一笑,“你好好休息,等身子好些了,我们再聊。”
  “多谢。”阿绩点头致谢,随即忽然咳嗽起来,阿绩连忙举起胳膊挡住口鼻。咳嗽声断断续续,听得出他极力隐忍了,可这种事哪里又是忍得住的,拼命遮掩的咳嗽声反而更显得他身体状况不佳。
  果然,杜船长皱起了眉头,稍顿片刻,尔后说道:“去把二层的房间收拾一间出来,让阿绩先生住过去。”
  水手惊讶的满口黄牙都暴露在了空气中,愣着半天没动。
  “还不快去!”杜船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阿绩道,“前几天忙,没来得及特意嘱咐他们给你安排个好些房间,这些懒骨头就又偷懒了,竟把你安置在这里,真是怠慢了,回头我得好好收拾他们。”
  “杜船长客气了,我这条命都是您救回来的,能住在这里,我已经很满足了。”
  “船长,收到信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小个子的水手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阿绩先生,你看……”杜船长一扬手,小个子水手急忙闭嘴。
  “既然船长有要紧事,那您先忙。”阿绩止了咳嗽,眼角还带着咳出来的泪花。
  “好,那阿绩先生先好好休息。”显然发生了什么急事,杜船长没再停留,跟着小个子水手离去了。
  就在木门被带上的那一瞬间,原本彬彬有礼谦谦君子的那副皮囊也从阿绩身上剥落了。他抬起食指抹掉眼角的泪花,满眼嘲讽。
  什么没时间嘱咐,什么船员偷懒。要是没有船长的命令,谁敢将一个陌生人随便安置在船上。嘲讽中添了明显的寒意。果然,世人都是道貌岸然的,到头来,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这念头刚划过脑海,一张傻乎乎的笑脸猝不及防的从回忆里蹦出,见牙不见眼的灿烂笑容,带着那人独有的憨厚。绿眸中原先伪装出来的水汽尚未来得及完全消散,就又升了起来。
  “这些东西是送去哪里的?”大副伸手拦住端着托盘的水手。
  托盘上满满当当的放着许多东西,一瓶闻上去芬香馥郁的葡萄酒,一大块烤得还在滋滋作响的牛排,一杯琥珀色的餐后酒,一壶杜船长最喜欢的伯爵茶,甚至还有几块娘不兮兮的粉色马卡龙。
  大副边说着边朝着马卡龙伸出手来:“船长最近对吃得倒是讲究起来了么……”
  小水手端着托盘不着痕迹的躲过了大副的爪子,低声道:“这是送到客房的。”
  大副的手僵在半空中,很是尴尬,但这份尴尬仅仅维持了几个眨眼,舒展的手指就愤怒地攥在了一起,握成了拳。
  “那个骗吃骗喝的家伙!”大副的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
  小水手很有眼色的发现大副动了怒,也不接话,矮身行礼,直接端着托盘开溜,不敢再回头去看大副的脸色。
  今日天气非常之好,蓝天上白云朵朵,海面上微风徐徐,天气晴朗的像一块巨大的水晶石。小水手熟门熟路的来到整支船队中最高级的客房门外,发现房门未关,轻叩几下,见无人应答,就自己走了进去。
  房内连着甲板之处有一个大阳台,此刻阳台门大开,白色的薄纱窗帘被海风扬起,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鸦色的过耳长发在后脑扎成一束,浓密乌黑的睫毛在比姑娘们还白皙的面庞上投下一小片暗影,血色不好的唇带着微微的粉色此刻正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最为普通的白色衬衫穿在那人身上似乎有些宽松,领口至下的几枚扣子都没有系上,海风微微拂过的时候,颈间锁骨的线条就露了出来,连带着那人纤瘦精壮的身形也被薄薄的衬衫勾勒出了线条。
  小水手没有读过什么书,可这副场景却让他无端想到了生平仅会那几个成语中的一个“倾国倾城”,真是“倾国倾城”啊!
  小憩着的人似乎感受到了被人注视的目光,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一对翠绿中透着莹润的眼眸看向小水手,起初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待看清来人后,双眼微弯,未语先笑。
  小水手像是被这笑蛊惑了一般,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语气更是轻柔了几分:“阿绩先生,你……您的午饭我给您放在桌上了。”
  “麻烦你了。其实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吃的,不用总是单独给我做。”说话人的嗓音像是用毛茸茸的猫尾巴扫过上好的丝绸一般柔滑妥帖,让小水手心头微微发痒。
  “不不,阿绩先生是船长的的朋友,更是住在云上的人,怎么能跟我们这些整天混在泥里的人一起用餐呢。”小水手说着,使劲把自己的手在衣摆上擦了几下,想把手上那年经年累月留下的粗糙痕迹统统抹去。
  阿绩走到小水手身边,一股冷冷的香气随之飘进了他的鼻间,像是冰天雪地里松木特有的冷冽寒香,这样好闻的味道,小水手平生都不曾遇见几次,此刻不由自主的贪恋般的猛吸了几口。
  “来,喝点茶吧。”阿绩将托盘上的伯爵茶斟了一杯递给他。
  小水手看看自己黑黢黢的手,再看看那白到近似于透明的茶杯,压根不好意思伸手去接。
  阿绩浅浅一笑,似乎并未看出他的窘迫与尴尬:“这茶有些烫,不如等凉一凉再喝吧?”
  “好,好的。”小水手心头松了一口气。
  “休息一会儿,应该没事的吧?”阿绩拉了一把椅子到小水手身边,朝他狡黠的眨了眨眼。
  这住在云端的人物瞬间就有了活气,让人顿时感觉亲近了不少。行船的人倒也不是扭捏的性子,小水手没有再推脱,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嗬,这客房的椅子还真是软和啊!
  阿绩将茶杯推到小水手面前,自己也端了杯茶小口的啜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闲聊。小水手本就不是在船上说得上话的人,做的无非是些跑腿的杂物,也就无所顾忌的跟面前这位看上去画里一般的人聊了起来。
  “我们还有多久会靠岸呢?”
  “大约半个月吧,就到补给地了,总算可以上岸透口气了。我几乎都快忘记站在陆地上是什么感觉了。”
  “听你这么说,那你应该很久没有回家了吧,你家里人想必会很思念你的。我看你年纪不大,这是当了多久的水手?”
  “你别看我才十七岁,已经行船五年了。”提及自己的本行,小水手的骄傲从眉眼之中散发出来。
  “五年,那你也是位经验老道的水手了,好好跟着杜船长,过不了多久,就一定能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听到杜船长的名字,小水手神情一顿,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犹疑着要不要说出口。
  “杜船长是个好人,但他与我之前见过的那些船长们似乎有些不同。”阿绩语气轻快的接过话头。
  小水手的眼睛瞬间睁大,忙不迭的点头道:“杜船长的确不是那些一般船长可以比的。他是杜家的公子,本可以过着穿金戴银温香软玉的少爷日子。可他是个有主意的,十几岁起就开始跟着杜家商队跑船,硬是在这海浪里磨出了一身的本领。您别看这支船队是姓杜,但船上的每个船员都是跟着杜船长出生入死过的,他这船长大家都是心服口服的。”
  小水手讲话虽然颠三倒四,阿绩也大概听了个明白。这杜家,应该是个有钱人家,杜船长是杜家的少爷,自己凭着本事继承了船队,倒也算是个有骨气的。
  “杜家?”阿绩在茶杯里丢了个糖块,用茶匙轻轻搅拌着。
  “对呀,就是凛东城的杜家!”小水手学着阿绩的样子,也往茶杯里放了块糖,又香又甜!
  凛东城杜家!阿绩的心忽的一下跳的飞快。
  “你是说杜克先生?”那张悬赏告示上的一字一句早就深深地印在阿绩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