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贪念

  温烈心中一慌，他不喜欢说谎，更不擅长说谎，每一次对阿绩不能据实以告的时候，他都愧疚的想要钻进沙堆里。
  “你的抬头纹这么深，肯定比我老很多！我二十一，我估计你至少二十四了。”
  “差不多。”温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现在游泳游的很好了。”
  阿绩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也不说破，这个家伙，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了。
  “你不在的日子，我天天自己下海抓鱼，就练出来了，所以说啊，这人活着还是得靠自……“阿绩倏然住口，用余光偷瞄着温烈。
  温烈勉强笑着，可那笑，比哭还要难看许多，虽然阿绩从未见过温烈落泪，可心里就是这么觉得。
  天气不热，海风凉爽，两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温烈提着鱼，阿绩轻声地说着什么，引得温烈放声大笑，他一笑，海水似乎都快乐起来了，浪花一波接着一波地打过来，阿绩索性脱了鞋，赤着脚踏着浪。
  这样的日子真是不错啊。阿绩拎着鞋子，晃晃悠悠的眯起了眼，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好像……也不赖。
  “洞里的石堆是什么？”温烈随口一问。
  “是他们。”阿绩甩了甩脚上的细沙。
  “他们？你是说鲛人和那个人类的骸骨？”
  阿绩点点头。
  “鲛人应该回归大海的。”
  “他们是爱人。”
  温烈的瞳孔猛然收缩，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
  “日记里都写了，只是某人不愿意偷看别人的隐私罢了。”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一条鲛人爱上了人类！原来自己不是那唯一的，古怪的，爱上人类的鲛人。阿绩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一时之间也没注意到温烈变了又变的表情。
  “你说他是怎么遇到那海妖，我是说鲛人的。”阿绩还记得刚上岛的时候，温烈似乎特别在意他将鲛人称作海妖这件事。
  温烈不吭声，阿绩也没打算能从大个子这儿得到答案。
  “那小子真是走运啊！那么稀有的鲛人都能被他遇上。”阿绩朝着大海扔了块石子，溅起小小的水花。
  “你想见到鲛人？”温烈试探。
  “当然了，那可是我日思夜想的，要是能让我遇到鲛人就好了。”
  温烈耳尖微微发红，有一种细细的酥麻感从指间蔓延到胸口：“日思夜想的……你，喜欢鲛人么？”
  阿绩的绿眼睛在阳光下像块滴翠的宝石，这宝石此刻散发着璀璨耀眼的光彩：“喜欢？岂止是喜欢！我爱死鲛人了！”
  酥麻的感觉“嘭”的一下从胸口炸开，整个世界似乎都带着甜甜的香气。
  “阿绩，其实我……”
  “你知道鲛人有多宝贵么！他们皮脂做的油膏有着独特的香气，用那香脂膏燃起的烛火连风都吹不灭，你知道这么大小的鲛人脂膏在市面上值多少钱吗？”阿绩随手捡起一个小小的贝壳，不过手掌的四分之一大小，”至少得三百金！而且常常是有市无价的！”
  风声，树声，海浪声随着阿绩的话语全都从温烈的世界消失了，四肢像是被绑了石块一样，分毫都移动不了。
  “更别提鲛人肚子里的海珠了，那东西简直就是无价之宝啊！只要一颗，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可以不愁吃穿了！”阿绩的声音里带着贪婪的兴奋，“洞里鲛人肚子里的海珠不知道去哪里了，真是太可惜了，我得回去好好找找，说不定还在石洞里呢，要是被我找到，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岛了，温烈，你说……”
  那个大个子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声了，或许这个消息吓到他了。阿绩疑惑的转过身，只见温烈脸色惨白，嘴唇绷成一条直线，喉结反复的上下翻滚着，湛蓝的眸中涌动着……被背叛的哀痛？
  “怎么了？”阿绩不明白温烈的哀痛从何而来。
  “你想要捕杀鲛人？”温烈感觉自己在颤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阿绩转了转眼睛，有些不耐烦：“别提什么残不残忍，这是为了生存。”
  “胡说八道！”温烈的拳握得死紧，紧到指间关节都隐隐泛白了。
  “哼！你凭什么这么说！有了鲛人就有钱，有了钱就能生存！”阿绩看不惯温烈这副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样子，他挺起胸膛，跨步上前，直视着温烈的双眼。
  “吃鱼，吃椰子，吃鸟！”
  “够了！我受够了！我不想再吃这些鬼东西了！你听得明白么！我要住最好的房子，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对我俯首称臣，让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人都不得好死！只有钱能让我过上这样的日子！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温烈猛地一晃，脚下不稳，险些摔倒，阿绩下意识的伸手扶他，却被挡开。
  长发遮住了温烈的面容，让阿绩看不清他的表情，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来：“你为了钱，要捕杀鲛人？”
  阿绩鼻子发酸，还是坚定地说：“是！”
  “你要是见到了鲛人，是不是为了灯油膏会将他拆皮剥骨？”每一字都在颤抖，温烈却强迫自己一定要说下去。
  “是！”
  “会为了海珠，将他开膛破肚？”
  “……是！”
  “好……好……好……”温烈的声音中不带温度，更无悲无喜。
  原本和煦的海风变得狂厉了起来，风里裹挟着细小的冰珠，打得阿绩面颊生疼，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我明白了。”温烈抬起头，长发迎着海风猎猎起舞。
  “好什么？你又明白了什么！”阿绩心口发慌。
  他面前的温烈没有了温暖平和的感觉，此刻的大个子更像是一把开了刃的钢刀，锋芒毕现，寒气逼人，让他不敢靠近。温烈没有回答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的向着石洞的方向走去，逐渐消失在了阿绩的视野里。海上的风渐渐止息，大海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阿绩瘫软地跪倒在沙滩上，心头空落落的，这样的温烈让他感到害怕又陌生，仿佛温烈走向的不是石洞，而是干脆走出了自己的世界。
  “你怎么回事……”阿绩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屈的只想掉泪。
  已经三天了，这个大个子再也没有开过口，阿绩的心头焦灼不堪，恨不得跟他打上一架，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三番五次的找茬挑衅，可温烈像是被抽走了情绪的石头，面对阿绩的恶作剧和找茬不言不语，全盘接受。
  阿绩知道温烈手笨，系鞋带扣扣子这种事往往要鼓捣上半天才能做好。开始只是一味的嘲讽，见温烈毫无反应，于是上前想要帮他，若是放在以往，温烈肯定傻笑着主动凑上来了，可现在，那双蓝色的眼眸直接扫过阿绩的头顶，宽肩微微一侧，将阿绩和他的好意全数拒之门外。阿绩气得发抖，还没有谁能这样践踏他的自尊心。
  好啊，冷战是么，谁怕谁！雪白的贝齿咬的阿绩下唇发疼。
  石洞中火光摇曳，人类的呼吸绵长均匀，温烈再一次起身，这是今晚的第六次了。自从在阿绩口中得知了鲛人的“价值”，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悲伤如同起伏的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将他倾覆，他四肢无力，呼吸困难，想要远远地逃开。阿绩刻意的接近和讨好让他差点动摇，但这不是平常小事，想要屠杀鲛人的人类，让温烈怎么能够轻易接纳……
  温烈站了起来，身影稍顿，犹豫片刻后朝着洞口走去，今夜，他决定离开，是时候去梣木之海与族人汇合了。
  忽然之间，”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照亮黑夜的闪光，泼天大雨迎面而来，熟睡的人猛然惊醒，骤然坐起。这是这么多日来第一次四目相对，昏暗之中阿绩看不清逆光处的温烈，只见到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洞口。向来目力过人的鲛人却将人类的表情看得分明，醒来的那一瞬间，有惊恐迷茫，与自己对视的时候，多添了几分期待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这份委屈不是温烈的错觉，绿眸中星星点点的水光做不了假。
  唉……就再多留一夜吧，等雷雨过去也好。温烈抿了抿唇，回到自己的那堆干草上，背对着阿绩重新躺好。
  人类睡得迷迷糊糊被忽然惊醒，又乍见温烈站在洞口，心中涌起不安，此时温烈躺了回来，这不安虽然还在，可睡意占了上风，便裹着布块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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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一晚上的雨，映衬着大海的天空更是蓝得夺目耀眼，相比于尴尬又安静的石洞，阿绩宁愿独自来到海边。海潮今日看上去也特别乖顺，阿绩从沙滩上挖了满满一兜蛏子，心满意足的躺在树荫下乘凉。太阳还没升高，温度尚不算炎热，粼粼的波光细碎又动人，自从学会游泳后，阿绩似乎有些爱上这件事了，反正在这孤岛之上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仔细将衣物叠好，踩着浪花，向海中游着。
  不知名的海鸟偶尔叫个几声，人类放松了身体，让海浪带着自己浮浮沉沉，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向温烈服软。已经这么多天没有讲过话了，这滋味真是让他的心像是被猫爪狠狠挠过一样，又痛又痒的，烦躁不堪。想到温烈那张冷若冰霜的石头脸，阿绩的长腿忿忿地蹬了下海水，似乎这样就能缓解怒气一般。下一瞬，尖锐的刺痛感从小腿传来，阿绩摸了摸，觉得有些刺刺麻麻，却没有什么伤痕，便没有放在心上。等到阳光开始晃眼睛的时候，人类这才回到了岸边，可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