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谁都有的过去

  温烈感觉自己口干舌燥。阿绩看上去很瘦,但没有想到,他的身材凹凸有致的厉害,眼下,完美的后背弧度就贴在自己身上。
  人类的衣衫几乎跟月亮水母的胶质一样薄,温烈今天单穿了件长衫,没有裤子。透过薄如蝉翼的衣料,他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来自阿绩后背的热度。双眼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的死死追着那抹乳白色。看上去光滑又细腻,不知道摸上去会不会像樽海鞘那样滑不溜手的呢?
  温烈的视线越过阿绩的肩头,又顺着他的领口滑了下去,消瘦使他的锁骨线条格外明显,微微凸起的骨骼,在此刻温烈的眼中,这种单薄的孱弱感,激发了他心中的保护欲。
  阿绩仔细的扣好扣子,才发现身后的温烈僵硬的如同海底的礁石。
  这个大个子,看来浑身上下都是硬梆梆的肌肉啊!阿绩难得单纯的在心里揶揄道。
  “我好了。”阿绩低声说道。
  温烈盯着阿绩的耳廓,无声的吞咽着口水,完全没听见阿绩的声音。
  “我好了。”阿绩又重复了一边,身后的人还是毫无反应。
  黑发青年侧过脸去,瞥见温烈泛着红晕的双颊,那双蓝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你在看什么?”
  温烈听到一把慵懒的声音在询问他。
  “他可真漂亮。”温烈脱口而出,“比我最喜欢的帝王刺尾鲷还要美!”
  阿绩生的很漂亮,他自己知道,从小就知道。比姑娘还要白嫩光滑的皮肤,深邃的五官轮廓,石墨般的浓郁秀发。而其中最勾人的,就是那双人人都会多看几眼的绿眼睛了,纯粹明亮,成色最好的沙弗莱石都没有那双眼睛夺目。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身量也在逐年拔高,本来奶里奶气的小嗓音变得诱惑力十足,慵懒中透着几分性感,像只羽毛在撩瘙着心窝。他靠着读诗在镇上的富太太家中赚了不少钱,直到富太太那比香肠还要粗的手指抚上他的前胸为止。
  再长得大些,十五六的样子,不仅仅是女人,就连镇上某些取向不明的人物也对他青眼有加,想着法子要跟他独处。很快的,他就发现,那些人会摸摸他的手,然后带他去小酒馆吃上一顿美美的午餐;要是那些人掐掐的身子,就会塞给他几个金。但也仅限于此了,上一个想更近一步的基佬,大腿上现在还留着一道丑陋的疤痕呢。
  靠着这些钱,阿绩买了得体的行头,辗转在港口的各个城镇之间。他骨子里天生的优雅和骄傲再配上那条能骗倒地狱之主的舌头,完完全全的蒙住了那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巴佬暴发户。他们折服在他得体的举止和谈吐之下,相信他的每一个计划,将大量的财力投在了那些听上去就很了不起的项目之上。
  毫无悬念的,这些所谓的项目都是阿绩信口胡诌的。他肆意的享受着生活,喝最贵的葡萄酒,买成套的丝绸睡衣,住最高级的古堡旅店,过去那些吃不起的牛排龙虾已经渐渐地入不了他的眼了。阿绩觉得,是时候该离开这片地域了。
  那些暴发户的脑子虽然及不上阿绩的一半好使,可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就在阿绩打算离开的时候,他们反应了过来。
  诚然,阿绩是个不错的说谎者,他的谎言掷地有声,让人信服。但假的终究是假的,那些刺眼的火把将阿绩团团围住,平日里柔软顺滑的真丝晨袍此刻黏糊糊的贴住了他的后背。绿眼睛那次倒是很争气的没有掉下半颗泪珠,只不过跟康家签了一张借据罢了。
  自此之后,人们看阿绩的眼神就更复杂了。有人惊叹于他的容貌;有人厌恶他的绿眼睛;有人唾弃他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但更多的人,看着他的时候眼中都带着浓浓的欲望。的确,一个无权无势,没有一丁点儿背景的美貌少年,看上去可是很好欺负的。
  因此,阿绩那把贴身的匕首吓退了不少人,也沾了些血,他更是恨透了那些不加遮掩的眼神。
  现在,温烈这样看着他,本来想要发火的阿绩对上那双湛蓝的眼睛,竟没有生出让他反胃的恶心感。
  “你要是看够了就把我扶回去。”阿绩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被抓了个现行的小王子心虚的一塌糊涂,他不敢和阿绩对视。海母瑞佳告诉过他,侵犯别人的隐私是不道德的。
  整个下午,洞穴里都安静的可怕,除了他俩的呼吸声,就剩阿绩翻动书页的声音了。温烈时不时的用眼角去偷看阿绩,虽然这几乎让他的眼睛快要抽筋。人类像是毫无察觉一般,专心致志的翻看着那本笔记,眉头或是紧锁,或是舒展,有时候薄薄的嘴唇微微嘟起。
  “晚上,你还想吃鲍鱼吗?”温烈试着搭话。
  绿眼睛抬了起来,又低了下去,一句话也没说。
  胸口堵堵的,小王子可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想了想,道:“你渴不渴,我给你开个椰子?”
  这次连绿眼睛也看不着了,只留给他一个侧影。
  温烈当然不知道这种情况在人类的世界里叫做“冷战”。但素来在大海中横冲直撞的他,决定用自己方式打破僵局。
  “对不起!”
  阿绩被吓了一跳,这才把注意力从笔记本上挪开。六尺多高的大个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蹲在了他的床边。好吧,那只是块高出地面不到一尺的大岩石,但姑且称它为床吧。英俊又诚恳的脸就这样微微扬起,像只大型犬一样等待着主人的指示。
  就在那个瞬间,阿绩恍惚觉得,哪怕现在要求温烈跳进冰冷的大海里,这个傻子也会二话不说就去执行的。
  阿绩的沉默让温烈紧张到手心都出了汗。
  要是阿绩不原谅自己怎么办?真是该死,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呢!海母瑞佳那么多年的教养难道全被深海大虱啃了个精光么!
  阿绩看着温烈的眼神从期待到惊慌,现在甚至还带了几分隐隐约约的委屈。
  真是混账啊!明明是这个家伙有错在先,为什么现在竟感觉是自己欺负了他?阿绩不得不揉着额角来缓解自己的头疼。
  “你这里怎么了?”阿绩指了指温烈手臂上的伤口。之前没有机会,当然,也没有心思去好好观察温烈,但现在这尴尬的气氛,让他下意识的想要转移话题,于是温烈前臂上的伤口就格外的显眼了。
  “以前没爬过树,摔了几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温烈丝毫不在意的说道。
  他口中的“几下”相当的触目惊心。长长短短深浅不一的伤痕,有些只是擦伤,可有些一看就是被尖锐的东西割破了皮肉,连嫩红的肌理都翻翘了出来。
  “好端端的,你爬什么树……”阿绩的话生生断住了,有些难以置信,“你为了摘椰子?”
  温烈揉乱了自己一头棕色的长发,迟疑了半天,轻轻地点了点头。
  阿绩使劲揉了揉鼻尖,才把那股子让他差点掉泪的酸楚憋了回去,闷声道:“这几天别沾水了,真是个傻子。”
  “你还生气么?”温烈觉得阿绩可能是在关心他,应该是吧,他也不确定,毕竟鲛人之间的关怀可不包括叫对方傻子。
  阿绩答不上来。要是在过去,他百分百已经生气了,说不定手起刀落,对方身上已经又多了个伤口。可这一次,他那颗向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心脏里似乎没有揣着怒气,平静到连自己都弄不清楚答案了。
  可骄傲的阿绩怎么会在这个傻子面前承认自己也搞不明白状况呢。可怜的温烈怕是永远也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今天不吃鲍鱼了,想吃小鱼干。”阿绩朝着不远处的小鱼干堆努了努嘴。
  眨眼间,温烈就用叶子捧着小鱼干到了阿绩面前。
  “你吃,不够我再去晒。”
  嘴里“吧嗒吧嗒”的嚼着,这事儿算是翻篇了,阿绩心道。
  “你也吃。”他故意捻起一条多刺的鱼尾巴,递到温烈嘴边。
  温烈眼都没眨一下,就着阿绩的手直接把鱼尾巴吞了下去。
  “你!”小小的恶作剧没有成功,阿绩有些兴意阑珊的半倚着石墙。
  “你对我真好!”温烈高兴地恨不得把阿绩一把抱起,但他知道阿绩可不喜欢过多的身体接触。
  “好?”绿眼睛里满是玩味。别人说这话怕是在讽刺他,可这话由这个大个子说了出来,十有八九是出自真心了。
  “对啊,我最喜欢吃鱼尾巴了!”温烈蹲久了,腿有些微微发麻,蓝眼珠转了一圈,悄摸摸的挪到阿绩的床边,坐在岩石的一角上,见阿绩没赶他下去,于是又大着胆子往里窜了窜。
  “我姐姐,”像是提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温烈缩了缩脖子,“从小到大总是跟我抢鱼尾巴吃!她特别厉害,我们那片海……我们那个地方没有人敢惹她。有一次啊,一条鲨……我是说,一个壮汉跟她卯上了,你猜发生了什么?她生生的拔掉了人家的整口牙,一颗不留!”
  想到那条鲨鱼惨兮兮的样子,温烈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回想起了温妲茜跟鲨鱼打架的原因,是因为他啊。
  那一年,还没有一匹海马大的温烈不小心撞上了条鲨鱼,牙齿尖尖的海中猎手就起了坏心眼,想要尝尝鲛人的味道。就在血盆大口即将把他吞没的时候,温妲茜像英勇的旗鱼一样,猛地冲了过来,狠狠地撞翻了鲨鱼。看着温烈鱼尾上的齿痕,温妲茜黑色的长发像是死神的镰刀一样,将那倒霉的鲨鱼紧紧的包裹了起来。再后来,温妲茜的脖子上就多了一串鲨鱼牙做的项链,白晃晃的,每次温烈看到,都会尾鳍一疼。
  “看来,你姐姐很爱你。”阿绩舔了舔手指,小鱼干不知不觉中都被他吃完了。
  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人在阿绩挨打的时候伸出过援手,当然,他也从没期待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