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子辰和南青倒也没跑太远，就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店。林子辰领她到落地窗边的位置，服务生跟过来给两人递了菜单，还笑眯眯地问林总今天吃什么。林子辰点了红烧肉，腌笃鲜，然后看一眼南青，又加了一个皮蛋瘦肉粥。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家店，今天你好好尝尝。”林子辰话语中带笑，像往常一样。
南青在蔚城读研究生的时候没少跟着林子辰南吃北喝，但她都没有多爱，亦没有十分钟情的食家。南青研究生毕业以后回到悦城工作，林子辰便常常说她不够幸运，公司附近新开一家店，好吃到无敌。他从不说自己在哪里工作，她也不问，于是离开蔚城的两年间她虽回去过一次，却也没去吃过那家“无敌好吃”的餐厅。
菜很快上齐了，南青闷头吃了一碗粥，张口说道：“你……”
“我没插手你工作的事儿，这次设计师的选任完全由Matteo和意大利那边其他项目的设计师决定。”林子辰抢着说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么，我哪儿敢给你走后门啊。”南青右手托腮，看着他。他又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放到南青面前，一边夹红烧肉一边继续絮絮叨叨：“我了解你的为人，也明白你的水平。你有天分也有功底，这份工作你完全可以胜任，并且能从中收获很多经验，我觉得合适，所以同意。”
南青相信他说的话，毕竟认识五年了，除了发小白桃，他是唯一一个在这样鲜有温情的世界里给她一份细水长流的友情的人。
五年前南青保送本校研究生，于是大四的大把时光都是自由的。她白天在一家出版社做翻译工作，晚上去意大利餐厅兼职，自学的意大利语还比较生疏，偶尔遇到老外还可以练练口语。遇到林子辰那天，是她生理上经历的最疼的一天。那天林子辰一个人来，她在桌旁等着为他点单，疼了整个下午的腹部此刻就像刀割，她忍着，身体却忍不住轻轻发抖。偏偏那天林子辰纠结很久也没想好到底吃小牛肉片还是茄汁鲈鱼，最后他开口说：“野菇炖饭。”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孩晕了过去。他愣了愣，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她。南青已经没有意识了，面色苍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管这种事，但他的确伸出手去将她捞起，送去医院。
从此南青便常笑他点餐过于刁钻点晕waitress，林子辰却总得意洋洋道自己那是伟大地托举了一份友情。
感情嘛，一来一去总会变深，不知哪天就成了彼此离不开的朋友。
南青夹起餐碟里的红烧肉，说道：“那为什么会选我呢？我是业余的，而且才是第二名而已。”“我也问过Matteo他认为你的优势是什么。”林子辰停住了，南青望过去，目光探寻。
林子辰喝一口汤，认真地说：“灵性，是未经雕琢的自然灵性。你还可以更好。”
这个评价的确有些高了。南青接过林子辰盛好的腌笃鲜，张嘴想说什么，却哽住了。
林子辰抬眼看她，只见她盯着自己身后的方向，呆呆的。他转头看过去。
七年了，贺铭。
贺铭和一个女人在她视线前方落了座。他穿一身灰色西装，白色衬衫配蓝色条纹领带，袖扣很精致，她认识，是Luciano当季新品。贺铭认真看菜单，不时询问一下对方的意见。南青看着他，似乎能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感受到他一如多年前的温柔，还有她没感受过的成熟。
林子辰问道：“认识吗？”南青不想说谎，但还没等她接话，林子辰继续说：“那是公司的副总经理之一，叫谭婧，负责企划部和销售部。对面是青空概念的总经理，最近想和咱们签长期合同，谈着呢。”
青空。
南青低下头喝汤，说道：“是贺铭。”
“是叫贺铭，你怎么——”你怎么认识，你怎么会不认识？
青空概念前些年还是个小公司，三年前接了一条户外运动装备的广告，然后一鸣惊人。据说是一个年轻人坐到了总经理的位子，此人非常不简单，只要是大项目，无论对方派什么职位的人来，从来都是亲自到场，绝对一次谈成。这个人就是贺铭。初听这个名字林子辰只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但终究是没想起来。
但方才，南青像呢喃一样说出“是贺铭”，他终于恍然。五年前他送她去医院，昏迷过去的前一刻，她无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后来他只提起一次，她只道是“爱而不得的人”，便没再提过了。
原来是他。原来青空，别有深意。
林子辰的心里翻涌出无名的酸楚。“吃吧，吃完回去休息一下。”
南青点点头，却觉得方才鲜鲜的腌笃鲜此刻就像清水。她放下勺子：“我吃好了，去个洗手间。”林子辰点头，也莫名其妙的没了食欲。
南青起身走出去，恰好贺铭抬头，看到了她的背影。
呼吸一滞。
是她吗？他脑海里的女孩和已经不见的背影相重合。
谭婧注意到他的停顿，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林子辰。
“诶？林总经理！”谭婧稍微提高声音，朝他招了招手。林子辰的心里此刻就像开了弹幕，无数条粗口飘过，你这时候看见我干啥啊！你好好谈着不就得了么！我#￥%&#……可他还是风度翩翩回头，微微惊讶的样子像是真的。贺铭和谭婧走过来。
“林总，你好。”贺铭伸出右手，“我是青空概念的贺铭。”
“久仰，林子辰。”林子辰也伸出友谊之手与之相握。
“林总经理和谁吃饭呐？”谭婧看看桌上的菜品，还剩不少。“和朋友，我们吃好了，准备走了。”林子辰说着拿起外套，准备出门去等南青，谁承想南青走了回来。
其实再次面对面，没有南青想得那么难捱。不过是经他人介绍，再认识一回。
七年过去了，表面云淡风轻，一点都不难。
她只是没想到七年过去内里仍会风起云涌。
“呃，这是青空概念的贺总经理，这是咱们公司谭婧谭副总经理。这是南青，我们公司新入职的设计师。”林子辰说出青空二字的时候，竟觉艰难。
南青与谭婧握手，又朝贺铭伸出手。
时隔七年，第一次双手交握。
她说：“你好，贺总经理。”
他眼底情绪深沉，内里被这句你好击溃在地。没过脑子，他笑说：“老熟人了。”
面对谭婧的惊讶，贺铭也只道是高中同学，怎么能说出是昔日爱人。是爱人。
南青找了借口先回了公司，留他们三人谈合作的事。三人中两个心不在焉——
晚上下班，南青和大齐、阿庞、葫芦、小麦他们一起去吃烤肉，推脱几次，还是喝了一点红酒。葫芦喝了几瓶啤酒，就醉得好笑。她散开头发，拍着南青的肩，口齿不清地说：“南青姐，你是——真、真好看，我就想，嗝，有一天，我能——变成你这样。”南青哭笑不得，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有什么好的呀，你可以比我更好。”葫芦还在一边感动得不得了，仿佛要哭了一样，南青赶紧扶住她。
“她又喝多了，要不咱们今天就结束吧。”大齐招呼着，大家都站起来，阿庞拎起外套，又从南青怀里把葫芦拽到自己身上，然后说了句“老规矩”，朝大家点点头，走了。南青还没反应过来，看着葫芦借着酒劲挣扎，推着阿庞的脑袋，走远了。
大齐笑嘻嘻地：“老规矩就是阿庞送葫芦回家，我呢，送你们二位女士回家。”小麦也笑着点头。于是南青跟着两人往停车的地方走去。大齐还在絮絮叨叨：“阿胖跟葫芦娃啊，早看对眼了，阿胖那死脑筋，就是内里闷骚，对着人家女孩子一个字都不说。是吧麦子——”小麦不说话，就点了点头。南青倒是笑，看着小麦的表现，心中也些许了然。
南青家离得最近，先送她。
舒服地泡在浴缸里，她才觉得这一天的疲惫慢慢消解。倒不是工作累，是心太累。下午她没敢想贺铭，把自己扔进画册，逼自己投入进去，却无论如何都画不出心里想要的样子。现在，她终于慢慢地将下午的记忆剥离出来，放在脑海里观看。
他还是身板笔直，每一步都带着力量，仿佛还会带起一小阵风一般。西装穿在身上，好看得紧。
上次见他穿正装，还是八年前，一张照片。他们大二，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大一新生入学仪式上发言。第一次穿西装，他臭美的很，拖着上铺的男生在宿舍楼前的银杏树下拍了一张照片，站得笔直，只是脸上还是稚气与刚毅交织。八年了，他面容如刻，眼底更深了，可自己在他眼睛里的倒影，还是那么清晰。
南青闭上眼睛，在脸上泼了两把水。
洗完澡她坐在沙发上喝温水，慢慢按摩小腿，盼望自己能做个好梦。
门铃却响了。
她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一刻。她走向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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