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杳无音信
也就在那年春天,花仙仙便没了音信。我爸写过去的信像石沉大海,爸向所有去南方打工的人打听没人知道她消息,他甚至去了她打工的工厂也没消息。打花仙仙失去消息,爸爸变得更沉默,生气时的眼神更骇人了,妈妈一天比一天不快活。
之前我知道妈妈不活泼,生活对妈妈没有那么手下留情,在生姐姐两年之后,跟爸爸帮忙拆老旧的土胚房子,房子墙体塌下把妈妈活活压在下面,我爸喊了别人来帮忙从土堆里扒出我妈,大家以为我妈是活不成了,可她挺了过来。爸爸没钱带妈妈去医院看病接骨,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才能起床。由于休整时间不够,也可能是肋骨没有接好错位,她三十岁多点便开始驼背了。但妈妈在那之后总体上还是快乐的。她早上起来做饭、打扫房间,我没起床也会听到她在哼她小时候的流行歌曲;她用米汤水浆床单,用棒槌锤床单的时候是快活的;她拉鞋底每次用针划过自己头发蘸头油的时候是快活的;我和花开跟她一起围着火盆剥花生种子的时候她也是快活的。快乐是掩饰不住的。
之后,我每周末回家,她照旧还是会给我做我爱吃的菜,吃完饭让我去学习。她呢,做完晚饭,她不管吃饭不吃饭都会哭,有借口会哭,没有借口也哭,坐在屋檐下没灯光的角落,好像世界都抛弃了她。爸爸刚开始会去劝她,一句话不说,他不是会安慰老婆的人,就像他不会给自己孩子亲近和笑,他会试着搂妈妈双肩,把她拉到屋里,之后她又会重新出来,坐在那个被世界遗弃的角落,渐渐地爸也就习惯了,不再去安慰她了。
我和花开会过去帮她擦眼泪,她会红着眼睛撑着跟我们说:“妈没事,你们先到旁边玩,我一会就好了。”偶尔清醒一点,她会跟我说:“你要多吃点,学校吃不饱饭,看瘦成什么样。”
有次她又跟我说这样的话,我说:“你天天这样,你让我和花开怎么办。”花开从来不会说这样的,他成了最沉默的男孩子。
等我们走开,她就又会哭了,无声无息,我不想再过去打搅她,因为怕她更加压抑自己会憋得更难受,我知道她说的“我一会就好了”是永远不会好了。
每次我会到黑漆漆的院子里,蹲在磨盘上哭,会想姐姐突然走回来,像小时候一样来哄我。我甚至会学着电视里演员的样子,跪在全是碎瓦片碎石的地上,双手合十,祈祷姐姐回家,祈祷妈妈不要哭。我蹲着用双手环抱双腿,头埋在膝盖上,我想对于花仙仙和妈妈,我毫无用处,无一计可施,有时候想象电视里的新闻,坏人那么坏,花仙仙该怎么办,会哭得更厉害。我感觉这个家经常空落落,黑洞洞的,阳光进来都会被吞噬掉。雪点在我哭的时候会无声无息地来我身边,名字是姐姐取的。它先是试探拱我脚,我去摸摸它头回应它,它又伸展身体前爪趴在我大腿上,用头拱在我大腿和身体缝隙,想在其中扒出一个窝来,它那么可爱,那么渴望温暖。这时我就会坐在石磨上,把雪点放在大腿上,它到我腿上缩成一团,马上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听着它的呼吸,用手摸着它柔软暖和的毛毛,心情就会安静下来,也便会停止哭泣。雪点总是让我想起小时候的花开,需要别人呵护他,每天都需要很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