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放学等我

  初中刚入学的时候,我知道初一在三楼,初二在二楼,初三在一楼,听说这是根据学习的紧迫性来安排的,这样初三年级的学生课间可以更快到达厕所。我也注意到石廿三在隔壁班七班,我是六班,跟他们班正好隔着楼梯口。自从五年级我打他耳光之后,他再也没在我背后做过小动作,我们没说过话,我见到他会更加心虚害怕。
  刚来青青中学没多久,他又在青中的江湖闯出了名堂,变成青中大哥,名号廿哥,管理青中的江湖秩序,还是个名声正面受人崇拜的大哥。
  下课想去厕所的大部分时候总能看到他一只胳膊肘撑在楼梯口的栏杆上,身体歪歪扭扭斜倚着栏杆,眼神吊儿郎当地注意着走过的所有人,无赖一个,身边还有几个跟他类似的流氓。即使从他面前走一千一万次,我也不会适应,下次还是会害怕。听到越多他的消息,就会越害怕。有的时候我走到楼下我都觉得他还在看着我,身上起鸡皮疙瘩,有时候我会想象从一楼楼道出来时他会向我的头上吐一口痰,所以我尽量走到很远的地方,才从一楼檐下走出来。
  初中第二学期的时候,我已经长到一米六五,体重只有九十斤,胸前无半点动静,一马平川,头发已经长长,在理发店剪了比耳朵稍微下方一点但是没有到下巴的头发,刘海斜分,下边缘整齐,俗称学生头。自从第一学期我爸跟我剪完头发我照镜子哭了之后,我妈便不让我爸给我剪头发了。剪完头发那周末回家,我妈看到我,眼神发光,她摸摸我的头发,跟我说:“年年,你已经长成一个好看的大姑娘了。”
  我听了很开心,这是妈妈第一次夸我,如果我是乞求夸奖和爱的小狗,这辈子我只向她乞求。
  那个周末我妈让我跟她一起上街,没带花开,我们坐上三轮车,车上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乘客,有几个都跟我妈说夸我,有说我精神的,有说背笔挺的,有说牙口好的,还有说条顺的,我记得上学期跟我妈一起赶集的时候,还有人跟我妈说我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我妈听了别人的夸奖当然很开心,因为做母亲的觉得孩子受到夸奖比自己受夸奖更有成就感。妈妈表现地不在乎外貌,但她对我们的身高和长相都很关注,她经常私下说自己矮,幸好生的女儿个头不像她,她只有一米五五。我妈带我去了一家内衣店,那里从门店向外搭了一个棚子,侧面挂的有男女内裤,也有内衣吊带,我妈让我挑选吊带,她跟我说我胸虽没发育,也要穿个吊带才好,我选了白色和红色两件。
  那之后的一个中午,太阳炙热,空气流火,蝉鸣阵阵,所有人都在午睡,一泡尿把我憋醒,我眼睛都没睁开就往外跑,用手揉眼睛,没想才睡半小时竟然有眼屎,头昏脑涨,但隔着眼皮我还是看到了他,上了初中之后他留长了头发,烫微卷,染耀眼黄色。他背靠栏杆站在那里,我想他一定是个神经病,没事大中午不睡觉,站在那里装深沉卖弄,前方除了他没人,我想后面也是,前无来人后无来者。我有两个选择,加快脚步冲过去,或者转回教室。我都没选,我只是一步一步向楼梯口迈去,端庄大方,目不斜视,我越靠近他害怕得越厉害,心跳得也越厉害。到他面前他并没喊我,我松口气,走到楼道拐弯,他才在后面幽幽地说:“吊带带子掉下来了。”嗓音像个魔鬼。
  我当时穿着阿姨给我的那件纱质黑圆点白衬衫,里面是我妈买的白色吊带,衬衫胸前打个蝴蝶结,虽然穿起来空荡,长度有些小,它还是我最喜欢的衣服。下面穿妈妈帮我做的黑色面料库,腰部合身,腿部松松夸夸的,但是这样搭配我喜欢,它让我觉得与众不同。我听到他讲话了,所以我脸瞬间红到了耳根脖颈,我知道他能看到我所以并没有去整理,等我转过来继续下楼梯的时候,我看到他双手撑在栏杆,俯视着我,饶有兴致,像看一只猫和一只狗打架,看到我看他,他用左手摸摸自己的右肩中部。我很恼怒也感觉很丢脸。
  那个周五的下午,我课间上厕所回来,看到自己政治课本下面有张纸条,上面写着“放学等我”,如果不看下行我觉得字写得挺好看,署名“石廿三”。收到纸条的整个下午,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我想把放纸条的人揪出来,但于事无补,我从这张小小的纸条看到无尽的挑衅,对,我是怕他,周五放学从学校走回家的任意一段路都有危险,我想把这纸条给老师看,政治老师是个和蔼的老头,也是我班班主任,他肯定会收拾石廿三,因为他也教七班政治,但是交出去我又怕石廿三日后报复。我就这样想到心力交瘁,终无万全之策。
  我现在是班里的第一名,是所有老师的宝贝,所以班主任看出我的异样,把我叫出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在外面哭着说着,断断续续说着我和石廿三从五年级开始的恩怨,甚至还说了我的顾虑,把小纸条交了上去。
  班主任看到我这样,很生气,甚至爆了粗口:“TMD,我倒是要去看看谁这么猖狂,这里是学校不是黑社会。你先回去,我去收拾他。如果他以后还敢找你事,你跟我说,他就不要再这个学校上学了。”
  听到他的话我很心安,便收住哭声。等我红着眼回去,发现教室里鸦雀无声,之后大家继续鸦雀无声。之后我们便听到了班主任雷霆万钧的怒吼,接着听到了两声闷响,还有几声若有若无的附和、保证、道歉。我在心里很愧疚,因为我并不讨厌他,甚至想成为他不是嘛,但我更为放学不用面对他感到放松。
  自那以后很久,我再也没有看到他在走廊上,也没收到过他的挑衅。但是江湖上还流传他的传说,听说其他中学混混来我校找事,他大败混混;听说他流水落花般的女友;听说他成绩一次比一次好,初二第一学期期中考试甚至进了年级前十。不知道一个人为啥可以同时做这么多事。他现在是青中所有女生梦想的对象。
  我初二的时候,花兰兰也上了初一,听说她是他最新女友,也是他最长情的女朋友。他们两个多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