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埋葬日记本

  那年夏天我五年级毕业升初中,爸妈答应了花仙仙去南方打工的请求。
  姐姐在南方打工的时候,会把打工挣的钱用信寄给妈妈,三五个月一次不等,每次几百块钱偶尔也会上千,随钱一起的通常还有一封信,她会问问爸妈身体好不好,我和花开乖不乖,还会说自己在南方的生活。有次她在信里写到她为我骄傲,让我继续好好学习,她会供我上大学,因为爸爸跟她回信说我在初中第一次月考考了班级第一年纪第五。
  从小学成绩来看我考第一名简直是铁树开花,从在初中的表现来看也是这样。那时我爸没钱给我上学,报名晚坐在班级倒数第一排的位置。最后一排的同学不太受监管相对自由,上课经常打闹,我虽然没刻意努力学习,但也没很放肆,当我在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班主任都不能确定哪个是我,这很不寻常。
  花仙仙有一次她寄了照片回来,照片里她很瘦很白,穿蓝底白花连衣裙,头戴样式很漂亮的草帽,人美笑甜,我羡慕她再也不用穿阿姨给的旧衣服了,现在这些都是我穿着。我上了初中明白了很多事情,作为当时的一个初中生我是替她开心的,她寄回的照片至今都被我私藏放在了我的相册里。
  花仙仙有时也会打电话到邻居家,通常都在周末,我家没电话,别人过来喊我妈接电话的时候,平时端庄如斯的她会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到那家,后面跟着我和花开。花仙仙有次电话跟我妈说:“我估计要过两年后再回家,票不好买听说很多人都是这样,回家车费也很贵。到时候我回家过年,咱家肯定会下很大的雪,南方是不下雪的,但下雪更有氛围,放鞭炮的时候,鞭炮红色的纸屑会冲进白色雪花,我和年年、花开可以打雪仗,我想他们两个了,到时候回去帮他们买新衣服。”
  因为花仙仙说两年之后回家过年,妈妈打那开始便记在心里。家里的小本日历,妈妈一向是不撕的,我一个月撕掉一次,打那以后,妈妈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撕掉昨天的日历,算算花仙仙还有多少天回家。
  我现在在家里已经站在了花仙仙的位置,会尽量去帮妈妈做家务,但不会忘记公平原则,好像教育花开怎么做人是我的责任似的。我会拉着花开跟我一起平分洗碗、扫地、喂小鸡等小事情,也尽量去洗自己的薄衣服。
  村里的人经常会面前背后地提点我妈,让她和我爸不要娇惯我和弟弟。其他女孩像我这么大会帮全家人洗衣服、可以做全家人的饭菜,但是妈妈没有这么要求我。她还像我小时候那样对我,冬天还会帮我洗头发洗澡,帮我洗冬天的外套和棉袄。冬天我跟她一起在堰塘里洗衣服的时候,她从不让我下水,她说水里太冰。冬天家里是温度是零下的。我试着把手放到水里,水冰到心口。
  有次冬天,妈妈用米汤水来浆洗棉床单,因为这样浆洗晒干之后,床单会特别平整不会缩水。等床单在太阳之下晒干,会有一股米汤水混合阳光的香味,我很喜欢这个味道,每次换床单都特别开心,那像个特别神圣的仪式。那天我帮妈妈一起叠床单,她背对阳光,脸上有笑意,我觉得古怪,她跟我说:“改,是不是不喜欢妈叫你小名,我以后就跟你姐姐一样,叫你年年好了。”
  我低下头,面红耳赤,没有回答她,我知道是我放在家里的小学日记本惹的祸,但是我也不想追究这个事情,因为那上面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只会越说越怪。我感觉不仅我妈,我爸、我姐甚至花开都有可能看到我的日志,想到这里,念及我日志里的内容,我都觉得颜面扫地。有次趁我爸妈在外面干活,我就在专门堆放我们课本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小学课本、作业本、日记本,他们全部都分门别类收拾地整整齐齐,这是我妈的习惯。我把日记本全部找出来,在一棵白杨树下挖了一个坑,就在坑里把日记本烧掉,用土埋掉。我已经看过了红楼梦,有次到舅舅家,我在姥爷房间看到这本书,他是一个旧时知识分子。我觉得我就像埋葬花瓣一样埋葬了自己的日记本。现在想来有点后悔,那时候的日记肯定每篇都是几十个字的流水账,但那是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