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年年

  我叫花年年,小名一个字改,这个字跟花简直就是癞蛤蟆和天鹅,野兽和美女,这个字是我从小到大的耻辱柱,无论我得到了什么,做到了什么,仿佛永远都不够好,永远都需要改造,这个字说来也神奇,几乎可以概括我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
  我出生在计划生育最严苛的年代,但是我爸妈仍然生了三个孩子,因为我爸是三代单传,说什么也要生下个男孩,所谓不孝有三。我上有一个姐姐叫花仙仙,她也美貌如同自己的名字,小名仙仙不想也知道为啥;下面有个弟弟叫花开,小名黎明,因为是黎明所生,花开富贵花开黎明的意思。我不知道有没有问过爸妈我们小名的含义,按照我的脾气我觉得我问过,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没有跟我说过该字的由来,也不知道我拼拼凑凑给拼出来了。小时候每到年末,天气很冷,田地没活,男人们聚集某家打牌,主妇们则聚某家烤火,烤火的木材多半是刚从山上砍回来的松树,半干,烧起来浓烟滚滚还带有松木香,说实话我很喜欢这种烟味,也喜欢把手放在火上烤得焦黄,我从小就有点怪。她们(当然不包括我妈,她是个实干家,也是闷葫芦,只会待在家里干活,不爱笑,用现在的话讲是没情趣)在一起一边家长里短,一遍剥花生种子,或者织毛衣、毛裤、围巾、手套,什么都可以织可以织成任意花样,当她们特别想说某件事情表现自己消息灵通以示优越感时,先会扭转脑袋用眼神扫描四周,犹如训练有素的国际特工,然后再压低声音状如耳语,周围一圈妇女的脑袋就会自然而然地在火盆上面围成一朵花。我就像蜜蜂,采了百家蜜才拼全了那个故事。
  我出生在除夕夜晚饭前后,据说那年冬天特别冷,风雪特别大,雪能淹没膝盖了仍没有停,我奶奶生病卧床,吃喝拉撒基本靠人照料,那时没有空调,生病的老人遇到寒冷的冬天多半熬不下去,但是奶奶就是为了看我妈肚子里的孙子坚持了一天又一天,因为她是个坚强的女性,也因为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我妈肚子里是男孩。首先,我妈肚子喜酸;其次,就是除夕前一夜奶奶说梦见了过世的爷爷,梦里大雪像雨一样沉重,世界也是白茫茫的,他当时站在院子外面的磨盘上,而奶奶跟他之间隔了一口很深很深的井,所有的雪掉进去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他告诉奶奶他们将有个孙子,她应该去下面陪他了,我想如果她还记得是自己骂爷爷太多才让他上吊自杀的话,爷爷应该不会托梦给她,更不会要他去陪自己,当然我的立场也是因为我妈,即使奶奶已经过世,我听到别人说她欺负我妈我也不会太尊敬她;最重要的是,当时在他们温饱都成困难的情况下,他们拿了几只母鸡找村里的老神仙婆婆算了好几次,神婆每次算都是男孩。
  我妈喂奶奶吃年夜饭的时候,突然腹痛难忍羊水就破了,我爸就找了村里有经验的妇女来接生,几个小时之后我就像一个笑话一样入世了,哭声洪亮犹如男孩,长相黑胖也如男孩,但是没带把,我妈哭了,我爸脸黑了,奶奶给我起了改字之后便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