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阴霾

  艳红的血纷纷脱离了主人的身躯,争先恐后的往外逃窜,最后附着在四周的白雪上,将白雪也染得一片通红。
  君墨从卫军群里缓缓走出来,面带笑容的半跪在赵铄身前。
  “小哥哥……”
  赵铄慢慢睁开眼睛,五脏六腑的疼痛以及生命慢慢剥离的感觉让她连这个小动作都做得无比艰难,不过她的脸上还是挂着笑。
  呈包围之势将赵铄和君墨团团围住的卫军这才发现,在雪地里一躺一半跪的人,面容竟是如此相像。
  赵铄动了动手指,像是要抬手去握君墨的手,君墨忙伸出手去握住她的。
  触手冰凉。
  “小哥哥,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你,为什么……第一次来寿春的时候,要送我那些小玩意儿?”
  她始终想不明白,那应该是君墨第一次见她,而按道理来说,赵家亏欠他良多,他对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理应没有什么好感才是。可偏生他在那时,偷偷送了她当时很喜欢的小玩意儿。
  君墨抬眼看向没有城门遮挡的石城大街,像是一瞬间回到了那时寿春熙熙攘攘的长街。不过出现在长街街边的,不是十六七岁光可鉴人的君墨,而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儿。
  他记得,那是他当初被送离淮南王府去到春风楼后的第三年。
  那个时候的他,在春风楼吃尽了苦头之后还是没有学乖,逮着机会就往寿春跑。
  他知道,寿春那个地势宽敞屋宅华美的王府不是他的家,屋宅的主人也并不待见他,可他就是想回去。
  他可以不要人伺候,甚至还可以自己干活,他只想待在那里。
  于是他不要命的往寿春跑,跑得头发乱了,鞋子掉了,衣裳破了也不敢停,就怕楼里的人发现了再把他给抓回去关起来,让他拿着又大又重的铁剑去杀人。
  许是老天爷见他委实可怜,终于心生怜悯了一次,竟让他一路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寿春。
  只是王府的下人并不认得他,看他穿得破烂一声脏污,就把他当成街边靠着坑蒙拐骗来博取人们同情以换来施舍的乞儿,将他毫不留情的赶到了别处。
  他年纪尚小,身上没钱不说,在寿春也没有认识的人。王府进不去,就只好真的把自己当成小乞丐,在街边随意找个地方抱膝坐着。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碰到甩掉王府下人,孤身一人偷溜出王府玩耍的赵铄的。
  赵铄自小就漂亮,再加上她穿得也漂亮又不怯生,一出现在大街上就引得许多大人笑呵呵的逗她。当然,还顺带收到了一大堆精致可口的小零嘴儿。
  她人小,拿不到那么多,正为难的时候,就看到了在街边孤零零坐着的君墨。
  “你是不是饿了呀?”年幼的赵铄眨着圆溜溜的大眼问,“你别怕。我这里有好多好吃的,全都给你吃。”
  她将手上的东西全都堆在君墨面前,又蹬蹬几步跑回去捡起适才过来时不慎掉落的小零嘴儿一并放到君墨面前。
  “我叫赵铄,不过父王和王兄都喜欢叫我卿卿。你叫什么啊?”
  君墨没说话,一直把头埋在臂弯里。赵铄等了片刻,见他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便起身去找更有趣的东西了。
  一直到她的身影被人潮挡住再也看不见,君墨才缓缓抬起头来。
  再后来,他就离开了寿春,主动回到了春风楼。
  之后的七八年里,他除了做任务,再没离开过朝阳县。
  自然,也没再踏进寿春。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傲气,不会再妄想着有朝一日,那人会来找他,让他回去。而他也已经习惯春风楼的日子,虽然有时仍旧会厌恶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总想着逃跑,以避免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
  怀里的赵铄又呕出了一大口血,她仍在笑,眼神却逐渐涣散:“原来是这样啊。如果我早些知道小哥哥你的存在,兴许,我们就不会是眼下这个模样了……”
  君墨没应声,低垂着眼,明明嘴角向上弯着,可周遭的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哀伤。
  雪又下大了。
  不多时,君墨就顶了一头的雪。
  赵铄仍被他抱在怀里,温热的身躯早已冰冷僵硬。
  四周的卫军不知何时散了,再远处好像也没有双方交战的厮杀声,整个天地似乎都变得寂静无比。
  蓦地,头顶出现了一把伞。
  “天冷,带她回屋里去吧。”
  池鱼撑着黑色的打伞说道。
  面色些许苍白。
  君墨动了动,抱起赵铄就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的往城内走,头顶的伞始终稳稳罩在他的上空,像是替他挡住了阴霾。
  ……
  “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这伤凶险万分,须得好好调养,不得擅自乱动。”刚一走进院子,裹着厚厚大氅抱着手炉仍旧冻得瑟瑟发抖的宋景就忍不住拉下了脸数落池鱼,“你是成心要砸我招牌是吧?”
  池鱼难得心底发虚,冲着宋景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担心君墨吗?”
  她一面说一面往廊下走,手里的大黑伞在踏进廊下的瞬间就收了起来。
  白雪扑簌簌落。
  “他怎么样?”宋景关切问道。
  他虽然没出城去,没亲眼看到两军交战,可他在池鱼回来之前,已经去过军营了。侥幸保住一条性命,但缺胳膊少腿儿的可不在少数,来来往往的兵丁,身上都夹杂着让人几欲作呕的血腥气,大营里也是哀嚎遍地。
  不过这种情形并不能吓到他,真正吓到他的,是那个叫赵铄的小姑娘。
  年纪轻轻的,做起事来也和眼前这个一样。
  惊天动地。
  也不知道是怎么摆脱了君墨安排的守卫,还偷拿了弓箭去到了城楼……
  “不太好。”想到君墨在雪地里半跪在赵铄身前的模样,池鱼叹了口气,“君墨说,在赵铄跳下城楼的时候,其实他是来得及去救她的。可是他知道赵铄一心求死,就愣是忍着没去,眼睁睁看着赵铄在自己面前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