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客人

  顾世子端着茶,坐在书案前,茶叶的清香让他可以沉静下来思考。
  他一身象牙白的长袍倒显得十分柔和。
  顾世子捧着一本诗书,书中夹着一张北阳的地图
  正巧春夏从外面回来,头上身上都是雪花,这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白了头。
  “昨晚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顾子安头也没抬,小声说道。
  春夏嗯了一句,“没人看见,雪也应当会盖住痕迹的。”
  世子笑了笑,有几分胸有成竹的意味:“那就好。”
  他把书插在书架上,起身去找景池,想问问究竟有何头绪,能不能找到下毒的人。
  却看到了瑞王踏雪径直向他走来,他披着一件玄青色浣花锦的斗篷,腰间苍蓝蝠纹金缕带随着风飘了起来。
  阳光已经出来照着他温润如玉。
  “殿下。”顾世子站在门廊外,轻轻一笑,白色的长袍于苍茫天地融为一体。
  瑞王也笑了起来,“我刚好要去找你。”
  二人一进屋,也顾不得多闲聊,开头句句不离孟懿宁。
  她毒素已解,需要静养。负责厨房的老妈子失踪了一个,据别人说前些天没有发月钱的时候,此人突然变得阔绰了起来,买了好些上好的绸缎,说是儿子结婚要拿回家做被子去。
  下冻雨时,有人看见她摔了一跤,从衣服里掉出来金镯子,虽然不是精雕细琢,但肯定是十足的金子。
  大家当时只当是儿子做生意发了大财,可能过段时间就要接老妈子回家享福去了。
  谁知道,如今看来却和懿宁的中毒有所联系,而孟懿宁喝的又是你屋里的粥。瑞王抬头看着顾子安。
  顾世子许久不说话,看来对方经过了很久的部署了,连王府都被渗透了,身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相信。
  懿宁,春夏可以,瑞王呢?
  是朋友,但是立场不同。
  两人对坐着饮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门外的侍卫毕恭毕敬:“殿下,下面汇报大门口一直有一个人在徘徊,不知道是要拜访谁,我们便下去询问。那人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清楚,我们正要赶走,他却说自己是来找顾世子的。”
  顾世子疑惑的放下手中的青玉茶杯,哦?
  心里突然有了隐隐不安。
  瑞王也在疑惑,起身说:“让他进来。走,一起去看看。”
  日光掠过玉阶,荒草被掩埋在茫茫大雪中。
  顾子安透过缕缕光茫,看到了背对着他的人影,有些消瘦,有些佝偻。
  穿着棕色的暗纹袍子,正欣赏着挂在墙壁上的百花争艳图。
  那人正巧听到门外的人声,背着手回过头去。顾子安一瞬间看清了他的脸,与他沧桑的目光相对,怔了怔,欣喜若狂却也悲从中来。
  八年不见,恍如隔世。
  当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在朝堂上与百官争辩,四处奔波与邻国往来。
  曾经佩相印,出使四方。
  曾经也是他的老师,日日不歇的教他识兵法,读百家。
  只是这再一相见,目光灼灼之间,顾世子已长成顶天立地的青年,而他也已经变老,岁月在脸上平添了很多痕迹。
  唯一不变的是炙热的眼神。
  他见二人款款走来,上前施礼:“瑞王,殿下。”
  顾世子内心欣喜,快走了两步,双手扶起年过七旬的老师“丞相请起!”。
  景池听了一笑“原来是北阳宰相,张霁大人。本王早就听说过霁老大名,三十年前,出访大夏,促成北夏同盟,一齐抵御淳宁的二十万大军,父王经常提到。”
  张霁再次行礼:“过奖了。老朽已经退休,这次特来看望世子。”
  顾子安心中突然升起来了一种家的感觉,他扶着霁老,眼神还瞟过了房顶两个黑色的人影。
  是影卫吧。
  顾子安沉了沉说:“舟车劳顿,跋山涉水,又是天寒时节……”
  张老明白他的意思,亦不多言。瑞王看两人的情景,知道张老远道而来必有隐情。遂也说了些客套话,让下人在府外旁院打扫出房间让张老居住,自己则先行回去。
  顾世子引张老回屋,挥退左右。张霁跪下动容说道:“先王仙逝。您是世子,请回去主持大局。”
  一句话,顾子安听在耳里,顿时感到血雨腥风袭来。
  顾子安看着张霁灰白的头发和深深的皱纹,叹声说“你传过来的信我已经收到”。
  张霁说:赵王后他们秘不发丧。一定有所图谋。
  顾子安心中难受但自然镇定道:前几天我们遇刺,又有人下毒。看来都是应着这事。
  张老说,你世子的身份是个障碍。若把你除掉再发丧。那赵王后儿子顾崇武继位,就成了顺理成章。
  顾子安说“”前两天遇事后我也想过此事。老师您看这样行不行”?顾子安贴在老师的耳边说了几句。张霁脸上大喜。
  张霁走后,顾子安把孟懿宁叫来。说了张老讲的情况。孟懿宁说,“”看来他们是要把你埋在这里才罢休”。
  顾世子一笑,“”放开眼,也许这是好事”!
  “怎么讲?”
  “懿宁你看,我们在这里隔绝了八年,势单力薄。就是现在回去也是凶多吉少。但是如果利用这段时间我们安排好事情,很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我们要把实情告诉夏王么?”
  顾子安说,“”这次张老暂时是以退休的个人身份来。我们可以把疑虑的消息传给夏王并斡旋一些事情。一旦事情公开,他们以过去的威望也马上可以转成咱们回国使团的身份”。
  孟懿宁机灵的一点头说“那我们得快!瑞王不可能不把张老来的事告诉夏王。那我们正好可以让他递话!”
  第二天,瑞王听闻顾子安所言,愣了愣,对顾世子说:“如此说来那刺客可能就是赵王后派的人。您父王逝去虽然令人悲哀,而且继承王位又有棘手的成份。但是,你离开北阳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能回家了。我也进宫去向父王求情,请他支持你回去。”
  瑞王和顾世子相处四年,多有不舍。只是他也知道当初让世子前来大夏不过就是一种制约北阳的手段。你的世子在我这里,不可轻举妄动。所以景池并不知道父王在听到此次变动后,心中想法如何?
  他第一次见到顾世子的时候,是在一场晚宴上。顾子安身后跟着孟懿宁和春夏两个人。
  小姑娘灰头土脸地不爱打扮,而他淡如止水的眼眸中,让人一眼望不尽。
  顾世子最初被安排在了皇宫很偏远的地方,虽说不那么自由,但是也没有太过于苛责。
  他那时十五岁,在花园里见到十六岁的顾子安坐在亭子里翻着书卷。那卷书已经十分老旧了,要散架了一般。
  瑞王景池十分爱看书,爱惜书,也惜爱书之人。
  便向父王央求着让顾子安给自己当个陪读。
  顾世子文文弱弱的,看起来激不起什么风浪,夏王又宠溺四皇子,当时就允了。
  于是,顾世子就在瑞王府里平安度过了四个春秋,外界都快忘记了这个他国世子。
  其实,瑞王也很害怕放虎归山,日后兵戎相见。
  但是多年相处,顾世子性情温和,都不曾杀生,连杀鱼杀兔都不敢。
  原来春猎的时候,也不开弓,只是在一旁喝彩。别人在一旁烤鹿的时候,他也离得远远地,坐在湖边石头上看书。心里便放下心来。
  而顾世子这边也多亏了通晓医理的春夏,不伤心脉的情况下让他生了好几场大病。使日日暗地练武的顾世子坐实了这个体弱多病的名头。
  顾子安回来时,张老正和孟懿宁聊遇刺和中毒的事。见了顾世子说:“如果燕戎与北阳内部勾结来杀你倒是件好事。”
  顾子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后又点了点头,思索着。
  窗外北风呼啸,接下来的话,让顾子安不寒而栗,呼吸不安。
  张老眼睛直盯着窗棂的祥云雕花:“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要通知你。”
  顾子安看着老师的严肃的背影,心口有些发凉。
  张霁默然了半响,终于缓缓地开口:“先王去世后,我命赵太医偷偷去看过,手指尖黑紫,嘴角乌青。”
  顾子安愣了一下,风突然间猛烈的刮起,轰的吹开了大门,冷风席卷而入。门外丫鬟恭敬的又把门合上。
  顾子安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全身僵硬了起来,气血凝滞。
  几天前得知父王病逝的消息,虽八年未见,但也难免悲伤。如今得知是中毒身亡,错愕之中,是惶恐和愤怒。
  张霁回过头看着顾子安僵直抗拒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袅袅青烟从香炉升起,香气弥漫在房间中。
  “可知,是谁?”
  “得益者。”
  一阵心悸。
  “我母妃呢?”
  “一切安好。”张霁安慰似的看着他。
  顾子安叹了口气,点点头。
  “你走这八年,朝堂诡谲,混乱不堪。你父王自四年前大病一场之后,身子每况愈下,如此想来,也可能是中毒的征兆。”
  “朝中可有人与燕戎勾结?”顾子安追问。
  “有。”张霁断了断,“这些时日赵王后临朝,其兄弟二人赵一恩,赵二泽执掌公众一切大事。与燕戎交好,双方使者络绎不绝。”
  顾子安记得赵王后,更记得赵王后的儿子,大皇子——顾崇武。可能那个妈太聪明了,生的这个儿子愚钝压抑而狭隘,曾经因为茶凉了,宫女沏得慢了些,便扬手把暖炉掀了过去,碳灰扬了宫女一脸,整张脸烫出泡来。这还不够,又听闻被拖下去打死了。
  “而且,他们盯上了风华郡主。你走后的第五年,风华郡主的父亲去世,她接替了父亲的位置,手握两万兵马镇守西面疆土。一直未嫁,听说赵王后三番五次邀请她回到阳上,但郡主都以有小股敌人骚扰为由拒绝了。”
  “胡闹!”顾世子生了气。
  她与夏风华一同长大,在大夏的这些年里,也听闻她成长为一个英姿勃勃的女将军。
  顾子安又把信件的事情告诉了张霁。
  张霁听完,思考了良久:“这事儿,我得帮你一把。”
  深夜。
  无边无垠的黑暗里,点点烛火,随风摇曳。
  “报——”
  马蹄声撕裂皇城寂静的夜空,一个人影快马加鞭飞驰而入。
  御书房灯火通明,夏王景成看在紫檀雕花桌案上一封有些折皱的信件,一字一句细细看着,眉头深锁。
  旁边站着的是这些年为景成南征北战的文臣武将,张仲丞相和廉覃大将军。
  良久,景成把信递给二人,长叹一声,神情犹豫。
  桌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一封今中午调查行刺北阳世子的街巷时候,发现送来的纸条。
  纸条的内容与信笺不谋而合,“”事成后,告之北阳”。
  什么事?
  刺杀北阳世子。
  为何?
  张仲看过信笺,暖暖的开口:“殿下,老臣还有一密报。”
  “请讲。”
  “密报说,北阳先王顾章死的时候口鼻黑紫,耳中有血。”
  廉覃大将军一听,还没等景成开口便问了起来:“消息属实?毒杀自家君王,能得什么好处?顾子安虽是世子,但是在我大夏,赵王后的孩子若是想当皇帝,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微臣看,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张仲丞相说:“现如今燕戎与北阳勾结,还刺杀北阳世子,只怕日后两国合力对我大夏不利。”
  “北阳在北,燕戎在西,若两国勾结,必定形成钳氏合为我大夏的态势。仗之天险,也十分不利啊。”廉覃感叹道。
  夏王景成沉静道:“寡人派人跟着燕戎使团的人,信件是侍卫从城外密林的小路上截到的。燕戎与北阳有瓜葛,北阳先王中毒而死,与燕戎脱不了干系。两国同盟,对大夏不利,必须从中瓦解他们的同盟关系。”
  张丞相道“臣以为,这些年不曾亏待北阳世子顾子安,他性情温和,体弱多病,加以利用,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不过还有些疑问。”张丞相一边缕着花白的胡须,一边说道。
  大将军廉覃也随之附和,多年征战,粗旷的声音说:“那顾世子,咱们盯了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大篓子。身旁那个小丫头,虽然有点功夫,但我总觉脑子笨,受过刺激似的,板着个脸,见谁都不笑。”
  张丞相听着大将军五十多岁还关注如此事情,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北阳内部都乱得像一锅粥,咱们可以趁机布局一番。赵王后的儿子不可信,但是顾子安就可信了吗?八年没有任何疏漏,要么是他真没有,要么是他绝顶聪明。况且赵王后的儿子顾崇武听闻性格别扭,又生性残暴。这样的人当君王,对于我们来说想必比顾子安更为合适吧?”张仲说出了利弊。
  廉覃道:“顾崇武若当了王,未必会掌权,而是多半被赵王后和燕戎控制,到时候两国一联合成夹击之势,咱们怎么办?
  而顾世子为人淡泊,这些年咱们对他不薄。如果此次真是燕戎刺杀他,那他必定不同燕戎站在一边,若真如此,我们倒可以护顾世子周全”。
  夏王把玩着手里已成浅琥珀色的香珠,良久点了点头,招侍卫进来,说了一句:“都安排下去吧,盯紧燕戎和北阳的人。”
  夏王在顾子安和顾崇武之间犹豫不决,是因为他无法判定顾子安一定会向着大夏,而夏王也不知道顾子安是否知晓刺客就是燕戎的人,所以他需要推波助澜。
  “最近,你盯着鹤家如何了?”
  “鹤家总管失踪后,钱财一直没有动向。可能是卷钱跑了,鹤家这么大的事都没有报告,确实有所蹊跷。”张仲捋了捋胡须。
  夏王听闻鹤家卖官一事,令张仲调查,本来查到了大批金银,却又因为管家失踪被迫终止。大夏清明,不允许百官贪赃枉法,而二十年前的傅家一案,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