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旧陌歌

  原本一肚子的不满全被白悠悠的一张笑脸给憋回去了,只皱眉看着这一桌“美味佳肴”,忍不住嘱咐道:“少吃点。”
  白悠悠不以为意,笑说:“嘻嘻,师父放心,我心中有数,绝对不贪嘴多吃。”
  唔,好不容易大吃一顿,怎么可能少吃?那岂不是亏大了?
  温言的口味白悠悠也是有所了解,清淡,清淡,全是清淡,最厉害的一次就只是撒了一点点盐而已,这些年能给她做这么久有滋有味的饭菜已经是不易了。
  小二在旁边站着,见师徒二人相处融洽,道:“小姑娘,你师傅真的好宠你,你可真有福气。”
  白悠悠偷摸瞄了眼温言的脸,道:“嘻嘻,那是自然,我的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温言听见白悠悠又在拍他的马屁,心中一阵无奈,却也不否认他很受用,笑看了一眼白悠悠,语气宠溺明显:“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吗?食不言。”
  然而却没有想起,这些年每一顿饭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白悠悠大口吃肉,大声说话,净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可是好不热闹,那样才像是一家人。
  而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那里,也不是两个人相顾无言,虽然往往都是白悠悠在说,温言在听,时不时的插一句几个字的话,却十分温馨。
  因为,那是他的家……
  她在闹,他在笑。
  从她睁眼的那一刻起,他的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嘻嘻,师父,吃饭不说话,那又怎么叫吃饭呢?那叫果腹,有说有笑那才叫吃饭。”
  温言摇头:“依你,你说什么都有理,可行了?”
  一句问语,换得白悠悠一个笑颜。
  小二也笑笑摇摇头,他这才说一句,这师徒二人就能扯上好几句,这师徒感情也真是令人羡慕,有多少家庭都做不到这种和睦吧。
  “滴雨落长阶,雾蒙深巷中,折伞轻撑一秋梦,水渐青莲上,若我复当归,不存去年样,却有曾经旧陌歌,谁在轻轻唱?滴雨落长阶……”
  窗外街上跑过一群小孩儿,个个嘴里齐唱着这首小曲,虽然那些小孩子唱的很轻快,却还是能听出这词中悲鸣。
  白悠悠问道:“小二哥,刚刚那些小孩子唱的是什么呀?怎么听着这么悲伤?”
  小孩子唱的童谣不应该是轻快童趣的吗?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悲伤的童谣?
  小二听白悠悠问这件事,神色中出现了一抹惋惜:“这首小调,是几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后来不知被何人改成小调,本是流进花巷柳陌中,却也被一些妇女孩童所唱。”
  白悠悠和温言同时想到了一个方向。
  几个月前?那不就是安城异端开始的前不久吗?这首小调为什么会突然在这段时间传遍安城的角落?会这么巧吗?
  白悠悠与温言对视了一眼,掩盖去了眼中的异样,白悠悠笑盈盈道:“一件事?什么事呀?小二哥给我讲讲好不好?我最喜欢听这些故事了。”
  小二一些为难,道:“客官,不是小的不给您讲,这楼下还有不少客……”
  “碰!”重物砸桌声。
  白悠悠:“……”
  只见桌上多了一块小金砖,温言冷冷道:“本尊徒儿想听,你讲就是了,这些够了?”
  说罢,就把那块小金砖扔进了小二的手里。
  小二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这是给他的?怎么会不够?这够他用一辈子的:“够够够,够了,够了,谢客官打赏。”
  拿起小金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温言,出手阔绰的公子仙君他没少见,但是像这等阔绰的他也只是听过,羽仙山温言尊上。
  摸摸小金砖,拿起用牙咬了一下,才确定是真的,立刻收进怀中,对二人笑笑道,可想到要讲的事情,却又浮现出惋惜神色:“这件事还要从几个月前的大雨夜开始说起……”
  那夜磅礴大雨,秋风瑟瑟,深街瓦巷中更是被雨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包围。
  护城人余生撑着油纸伞,一手打着灯笼,走在深巷的长阶上,正摸寻着回家的路。
  余生身为护城人,虽不是修仙者,却也是身手矫健,耳聪目明,可是那夜的雨声实在太大,影响了他的听觉,深巷也是伸手不见五指。
  没注意到前方跑来一道娇小身躯,那小人儿也只是急匆匆的跑着,双手放在头顶挡雨,低着头,一个劲往前跑,也没注意到前面一个人。
  两人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啊!”
  青巷依额头撞上一具肉体,因为地势倾斜偏低,身体受力,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
  余生反应很快,手中的灯笼落地,手快速扶住青巷依的腰,两人愣愣的待在那把油纸伞下,灯笼受湿火烛熄灭。
  一滴滴雨水击打在宣纸上,沁湿了整个灯笼,小巷中灯火全无,天上也是漆黑一片,只有雨滴声把两人紧紧包围。
  青巷依的衣服湿透,发丝还在滴落着水滴,看上去十分狼狈,阴冷的秋风一吹,余生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怀中的小人儿一个冷颤。
  青巷依率先打破寂静:“谢公子出手。”
  “不必,也是在下失礼了。”莫的,才收回了放在青巷依腰上的手,想要离身前的人儿远一点,可是油纸伞不大,若是退后一步,小人儿又要落入雨水中。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不如……”在下送你。
  可是这样一说却又显得唐突,两人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本应不管,可是这城中之人都是他的职责所在,若是男子或者小姑娘也好办。
  可眼前这个小人儿大约已经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事及姑娘清誉,不可马虎,转而说道:“不如这油纸伞借给姑娘,免得被雨水再淋湿。”
  虽说青巷依已经被雨水淋透了,可是女孩子泡在秋夜里冰冷的雨水中终归是不好。
  青巷依抬头想看清身前这人的面目,可是这个雨夜太黑,两人身高也有差距,看不太真切,只能看个模糊的五官。
  “谢公子好意,可是,如果把伞给了我,那公子怎么办?”
  余生身上本没有水渍,只有小片衣角被雨水沾湿,可刚刚因为要扶青巷依那只衣袖已经晕湿,胸膛下也是湿了一片。
  本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如果再拿了人家雨伞,那岂不是太不知趣了?
  仿佛感觉到了身前人的不安,余生发出一浅笑声,道:“姑娘放心,在下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了,我是男子,淋点雨没什么事,倒是姑娘,应该好好保护自己才是。”
  不等青巷依反应,余生就把伞递到了青巷依手中,只身闯入雨中,与雨色融为一体,一步两阶向下跑去。
  青巷依撑着油纸伞暮然回首,大声喊道:“小女子名唤青巷依,家住安康河畔,公子记得来取伞。”
  可是那道身影已不见踪影,雨声滂沱,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手握着伞把上的余温,青巷依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看着巷中伸出,久久不能回神。
  我是男子,淋点雨没什么事,倒是姑娘,应该好好保护自己才是……
  这句话深深的印在了青巷依的心上。
  举着伞的那只手,衣袖微微下滑,却因为衣服都沾到了皮肤上,也没露出太多,也只是勉强露出手腕而已。
  可是也只是这一点点肌肤却让人心生惧意,一道如同蜈蚣的伤疤爬在皮肤上,而这也仅仅是手腕上的伤而已……
  青巷依回到家门口,撑着油纸伞,看着眼前的这道门,迟迟不敢推开,身上颤抖不已,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在惧怕。
  站在自家屋檐下,把油纸伞收好,左右看看,见一旁房檐下有一堆干柴,就脱下外边的碎花短衣服,上面还有几块补丁,虽然看上去寒酸,可是却很干净,也只是被雨水淋湿。
  用衣服把雨伞包好,轻柔的放在了那堆干柴里,再找东西遮盖了一下,恋恋不舍的摸了一下上面覆盖的东西,嘴角含笑。
  然而再回到门口时,笑意退去,颤巍巍的伸出手,轻轻推开自家房门。
  只见那张旧桌子上两个男子正在熏酒,小声道:“爹爹,哥哥,酒家关门了,没买到。”
  青巷依的父兄是酒徒,这是邻里街坊都知道的事情,这个家都是小小女子青巷依一手撑起来的。
  平日里为人洗衣绣花,倒也有几个子,可是却耐不住那两个酒**兄,平日里赚的钱都会被抢去买酒,若是有时少了还会对青巷依拳打脚踢,更是有一次用鞭子抽,差点要了青巷依的命。
  好在街坊听到声音才救了青巷依一命,却被那以酒鬼冠名的父子俩给缠上了。
  非得说那人惦记青巷依,想要毁坏青巷依的名节,那件事闹了好几天。
  非得逼着那个人娶青巷依,那人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娶了青巷依就等于要被这两个“吸血鬼”缠上了,自然是不敢娶的。
  给了些钱,就把这件事草草了事,但这件事也传开了,周围男子都恨不得离这家人远远的,虽然也很心疼青巷依,可是却再也没人会出手相助。
  父子俩人从桌上抬头望向青巷依,眼中透露着不满。
  青巷知道,今晚她可能又会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