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下醉酒

  刘曼便在钱府客房安顿下来,打发走钱家兄妹二人,才找着机会和师兄单独说话。
  何九吹见她还带着面具,无奈道:“我和你说过多次这树脂做的面具不能长时间戴着,会对容貌有损,你就是不听,还是我来替你摘下吧。”说着便拉着刘曼坐在身边,刘曼乖巧听话,顺他手劲坐下。
  何九吹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倒了点蓝色液体在手上,沿着刘曼的脸部边缘涂抹一周,她面上慢慢浮出一层白色透明的胶状物。
  何九吹又去拧了一块热毛巾,替她擦净脸上胶体,那藏在面具下有半月之久的真容便显露出来。
  他凝视她姿容许久,修长手指轻抚佳人面颊,叹道:“一年未见,你长得更美了。”
  刘曼看着师兄玉面含愁,有些疑虑,不过当下更要紧的还是九夜花之事,她正色道:“我出山以来,路上曾遭红泠教教主陆时欢阻拦,你此番也被人诬陷,只怕都与九夜花有关,如今江湖风云再起,不知谁在背后搅弄!”
  何九吹听她此话,点头应道:“我当知你能力,此次我荷包遗失现场一事,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据我所观,既不是钱凌所为,也不是梅行所为。”刘曼轻声接道。
  何九吹观她眸中清辉:“阿曼你怀疑是钱老板?!”
  刘曼笑:“知我者暮之也!”此时她本来面貌已露,和带着面具时略显僵硬的笑容不同,此笑春华并茂,灿若云霞,艳气逼人,夺人心魄。
  何九吹见她动人美貌,眼眸深处的忧愁却越加深重。
  他压下起伏心绪,淡然道:“我此次留在钱府,为梅淡脂医病,正是由于钱饮告知我九夜花和神远山庄有关。恐怕不能如期赶上与你相见,特派人送信于你,只怕与你路上错过了。”
  刘曼眉头轻拢:“钱饮一介商人是何处得来此番消息?他难道也想号令武林?”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更想着拿九夜花卖钱才是。”何九吹回道。
  刘曼沉静片刻,垂下眼睫,面色带郁,问:“师兄,你这么关心九夜花的下落,是不是为了洵谷冰室里的那个少女?”
  何九吹默认:“师父幼年待我恩重如山,虽然后来我们之间发生些许不快,但是我并不记恨他,我知你此次提前出山,定是为九夜花一事而来,他的心愿我会帮他达成。”
  刘曼听他此言,突然站起身,如墨长发顺着白皙颈项蜿蜒而下。
  她粉面含煞,语调冰冷道:“可是我不能原谅他,更不能原谅那个女人,我愿意一辈子被困在洵谷,也不要去寻九夜花救她!”
  何九吹只坐着静静看她发怒,温和哄道:“又说气话,当年旧事,我已经不在意了,怒极伤肝,阿曼你就息怒吧。”
  刘曼“哼”了一声,看着师兄面上盈盈笑意,奇怪道:“我第一次见那个女人,就心情郁闷,难道是嫉妒她容貌摄人?”
  何九吹但笑不语,刘曼见他笑自己恃貌装傻,怒气反倒淡了。
  她看着师兄漾着笑意的双眼,笑问:“师兄,你是不是在梅淡脂房中发现了九夜花的下落?”
  何九吹站起来赞赏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在那信纸上发现深林草木有异,但目前并不能确定,等梅淡脂回来再问不迟。我观你刚刚面露倦意,不如你先休息一下,钱府随时都有餐饭供应,待你起了,再用饭也不迟。”
  刘曼乖巧点头,目送师兄离去,回到卧室休息。
  待刘曼从床上醒来,再用过晚餐,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她此刻神清气爽,想到摘星楼距离这不远,便找了下人问清道路,信步向其走去。
  不过转了个弯,便看见一座十层楼高的楼阁耸立于眼前,整个钱府都灿如白昼,唯有摘星楼附近,灯影杳然,楼上间或点缀几盏白色圆灯,接引行人上楼之路,反倒显得如世外之所,迢迢皎皎。
  刘曼懒得一步步爬楼,脚步轻旋,飞天而起,只见她白色绡衣随风舞动,脚尖轻点过摘星阁的檐角,眨眼的功夫就落在了顶层楼阁上。待她站稳双脚,不出所料,阁中已有人在对月饮酒,静待她来,此二人便是她师兄与钱饮。
  钱饮已经褪下了身上那套大红大绿的锦袍,只身着淡青色丝绸睡袍,姿态慵懒的靠着阁楼栏杆,左手提着白瓷酒壶,正往右手握着的白瓷酒盏中斟酒,就见刘曼从楼外踏月而来,容颜姣好,白衣飘然,墨发飞舞,好似天上仙子落下凡尘。
  他怔愣了一下,忙站起身来,把手里的酒杯放在阁楼正中的桌子上,重新斟满一杯酒,递给刘曼,薄唇微启,道:“贵客盈门,有失远迎,小生特以此佳酿向姑娘赔罪,还望姑娘赏脸。”
  刘曼见他凤目中桃花春色层层叠叠,竟一眼望不到底,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钱饮见她动作,自己也端起酒杯,喝尽杯中清酒。
  刘曼细细品味酒中余芳,道:“好酒!是藏了十年的莲花清酒,钱老板再斟一杯!”
  何九吹刚刚已经喝了几杯酒,此时面上微露薄红,见她动作,眸含笑意,微微摇头,也不说话。
  刘曼喝完两杯,疑惑道:“怎么没看见钱小姐?”
  “阿曼姑娘有所不知,今日下午又发生了一些事:北逊去城西旧屋并没有找到梅淡脂踪迹,如今梅姑娘还在下落不明之中。钱凌她知情不报,弄巧成拙,已被我罚去闭门思过。”钱饮又替她斟满酒杯,解释道。
  “梅淡脂失踪一事竟再生波折,可知是何人所为?”刘曼好奇一问。
  钱饮摇摇头,凤目微凝,道:“此番只知是位内力深厚的人所为,其它一概不知。”
  何九吹也道:“此人能在白日里于人烟熙攘的市井中掳人而去,不被人察觉,只怕轻功卓然。”
  “正是如此!”钱饮点头:“梅淡脂估计已不在运城,此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刘曼坐在栏杆边,瞧着楼外好似咫尺可及的满天繁星,伸出手去够天上最亮的一颗星辰,边道:“宇宙无穷,盈虚有数,沧海转瞬桑田变幻,红颜不过枯骨一堆。”
  何九吹听她此言,只道:“阿曼,你醉了。”
  刘曼清眸失色,却笑着反驳:“我倒宁愿自己长醉不醒。”
  一时三人把盏交杯,气氛有些低沉。
  突然,楼外传来一声轻慢语调:“阿曼,你的人生路才刚刚开始,何必要如此看破红尘……”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袭红衣的陆时欢安然坐在阁楼檐角背光处,也不知在此听了多久。
  刘曼暗道,此番我竟没有注意吟绡剑动静,看样子真是醉了,这清酒看着清澈透亮,没想到却如此浓烈。
  陆时欢见阁内人已经发现他,便跃身进入,坐在刘曼身边,大大方方似此间主人一般。
  何九吹见他依偎着刘曼,好似要搂她入怀,两人红白衣衫交叠,容貌也相当,满天星辰下,倒像神仙眷侣。当下站起身来,玉面冷硬,眼底含霜道:“阁下不请自来,举止轻佻,实在非君子所为。”
  陆时欢狭长的桃花眼眯起,脸上透着一股邪气,对着白衣男子怒言:“哦?你算什么东西?本座与阿曼的事情轮得到你来插手。”
  他话音刚落,便被刘曼冲着脸上浇了一杯酒,狠戾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狼狈不堪。
  刘曼沉声道:“此人是我师兄,陆时欢,你此番前来难道是要与我一决高下?”
  陆时欢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擦干脸上酒水,面上表情像变戏法一样,桃花眼陡然睁大,语调泫然欲泣道:“难道师兄重要,义弟就不重要了,我千里迢迢前来寻你,姐姐你竟为他如此待我,真真是个没心肝的!”说着他自己坐离刘曼一丈之远,暗生闷气,见刘曼却不搭理他,更加郁郁寡欢。
  钱饮在旁看他此番举动,懒懒道:”好端端的男子竟喜好装嫩耍嗔,实在是世风日下。”
  陆时欢只甘心在刘曼那吃瘪,当下立马回嘴,丝毫不落下风,阴测测道:“自古嫉恨难消解,从来由头是他人!”
  何九吹见他振振有词,冷声回:“只怕有人自作多情,不堪一击。”
  陆时欢当下脸色阴冷,笑意也无,阴沉讥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钱饮也不退让,咄咄逼人:“行事不正,只怕到头来花残月缺、春江难度!”
  ……
  刘曼立在一旁,听着几人打嘴仗,脑子里只觉有几只苍蝇在飞来飞去,吵闹异常,当下清咳一声,无奈地问陆时欢:“陆时欢,你来这里难道是为了空耗良宵?”
  陆时欢听她所言,赶忙否认:“自然不是,我不过是思念阿曼思念得紧,才乘着夜色而来,与你月下相逢,如能共度良宵,也是可行的。”
  没等何、钱二人开口,刘曼抢先回道:“既如此,你便走吧,想必红泠教中也不太平,何必在此作口舌之劳,浪费大家时间。”
  陆时欢眼见刘曼琉璃玉面,冷如弯月,知道她生气了,便不再打哈哈,狭长眼帘一挑,鲜红薄唇微张道:“我此次来此,自然还有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要讲,既然姐姐你等不及,当下我便说了吧。只怕我说了,姐姐就离我更远了呢。”
  刘曼漠然看着他,面上毫无变化。
  陆时欢轻轻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找天下第一美人,不巧我又知道她的下落,如果想知道她在哪的话,就上徽都神远山去寻吧!”
  场中其余三人皆想不到陆时欢竟也插手此事,面色微变。
  陆时欢又接着扯到别的地方去了:“那第一美人我也见了,结果容貌连我都不如,更何谈与姐姐相比,只怕连你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江湖上编美人排行榜的人实在有眼无珠。”
  刘曼并不纠正他夸张语言,只问道:“梅淡脂是你从运城掳走的?”
  谁料陆时欢当下飞身而去,并不回答,只留下一句:“阿曼,我在神远山庄等你。”就于星海灿烂之中消失无踪了。
  陆时欢来时悄无声息,去似流星追月,众人来不及阻他,也阻止不了,只能看他离开。
  钱饮面带困惑道:“梅淡脂为什么会被劫匪带去神远山?”
  何九处淡淡道:“只怕和九夜花之事有关。”
  钱饮点头不语,接着提起酒壶给刘曼斟酒,刘曼来者不拒,就月下酒。
  何九吹站起身来,白衣纶巾,立于刘曼身旁,微微摇头,低声劝阻:“阿曼,你不能再喝了,夜也深了,该回去休息了,我送你回去。”
  刘曼向来听自己师兄的话,便停杯起身,向钱饮告辞,同何九吹一起沿着台阶下楼。
  回去的路上,刘曼道:“陆时欢曾说遇到幕后之人,会给我提示,刚开始我以为那人是钱饮,可是观陆时欢刚才举动,并无异常。”
  何九吹沉吟道:“此事尚不好定论,还是再看看吧。”
  回屋后刘曼坐在窗边看着天空皎洁的月亮思索片刻,酒意上涌,便趁着酒意入睡,开始还以为睡不着,没想到很快入眠。
  夜半时分,满天星辰点缀在夜幕上,闪烁着莹莹光点。
  刘曼的卧室内悄然走进一名身姿挺拔的黑衣男子,此人头上盖着檐帽,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看着平平无奇。
  刘曼放在桌上的吟绡剑毫无动静。
  黑衣男子站在床前,默默注视着床上美人。
  睡梦中的刘曼好似闻到一阵熟悉的青木气息,她下意识地喃喃:“……兔子…….”
  男子听到她所言,不禁哑然,露出无声笑容。
  他知晓所能停留时间不多,可是脚下却迈不开离去的步伐,此间机会如此难得,他稍加犹豫,便上前一步坐在床榻边,左手隔着空气去摸美人露出锦被的半张白皙精致的脸。
  皎洁月光清辉笼罩着的迷蒙深夜中,男子默默坐在刘曼床边陪伴着她。
  夜里空气微凉,刘曼突然睁开双眼,带着睡意的双眸环视一周,发现屋内并无异常,她此刻脑子还有些混沌,便微微阖眼,再度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