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花了一整天的功夫。
  米鱼将板车的污泥清洗掉,将边边角角清理干净,并为它刷了好几层防水防蛀的清漆。这下老板车看起来像上了一层釉,又仿佛多了层包浆,顿时变得不一样了。
  打个比方的话,如果说原本的板车是名脏兮兮的流浪汉,而经过一番打理的板车,则摇身一变成为一位胡子拉碴的艺术大师,逼格直线上升。
  第二天。
  米鱼一大早动身,驱车去了趟城里的花鸟市场。
  她一口气在花鸟市场买了许多花卉和绿植,绣球花、蓝雪花、铁线莲、牵牛花、喷雪花、风车茉莉、姬小菊、彩叶草、大叶琴叶榕……因为数量实在太多,花鸟市场的商家干脆派了两辆大皮卡运送。
  卡车开到小镇上时,米鱼去取了一趟快递。
  几天没去,镇上的驿站快被她的快递挤爆了,小东西还好,那些从景德镇买来的大号花盆花瓶,实在太占位置。驿站工作人员看到她来取快递,简直是一幅看到救星的样子。
  一番折腾。
  中午皮卡车开到农家乐,花鸟市场的工作人员把花卉全部搬进去,见米鱼瘦弱,帮忙把越野车里的快递也一起搬了,然后才急匆匆离开。
  而花鸟市场的人前脚刚走,后脚草皮供应商的工作人员到了,一一摞摞用麻绳捆着的新鲜草皮被搬运进大门。
  几分钟后。
  草皮工作人员也离开。
  农家乐安静了下来。
  空地上,只留下米鱼和数不清的花花草草快递盒子。
  米鱼坐在地上,看着这么多生机勃勃的心爱花草,还有精美的花盆,心里的满足简直难以言喻,可满足完了她又哀叹起来:“这么多,几天才种得完啊……”
  草皮容易,铺一下就行了,花草种起来就麻烦许多。
  可惜花鸟市场的人不负责栽种。
  一切得靠她自己来。
  怕心爱的花草久等,米鱼不敢耽搁,略吃了点东西后,带上橡胶手套,系上围裙,开始工作起来。
  她决定先种绣球花。
  米鱼很早就想要一条两旁栽满绣球花的走廊。夏天到来时,齐腰高的,大朵大朵的绣球花开到荼靡,行走在这样的小道上,就像被花海包裹住,简直令人熏熏欲醉。
  这次她从花鸟市场买了几百颗的绣球花大苗,品种都是无尽夏,有些还是花苞,有些已经开了,淡紫色和粉色的球状花,娇嫩的仿佛沾着露珠一样。
  花朵是真美,种花也是真的累。
  米鱼握着铁锹弯腰种了一个多小时,腰酸背痛,实在受不了了,直起身来支着自己的老腰:“不行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汪汪!”
  柴犬看到这么多绣球花很兴奋,在绣球花丛里不停钻来钻去。
  米鱼笑看着它。
  “小老板!”
  这时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
  米鱼一惊,回头发现是潘红凤。
  农家乐里以山为界限,分为生活区和农田玻璃房区,潘红凤负责田间作物,从来没有翻过山来生活区找她,怎么这会突然找过来?
  潘红凤讪笑道:“小老板别怪我啊,我是有事找你。”
  米鱼:“什么事呀?”
  潘红凤:“这你前两天不是说还缺人种田嘛,我就想着有个人挺合适的,那人种田是一把好手,干活卖力的很……”
  “您坐吧。”米鱼招手请她坐下,温和的问,“可以说说他的基本情况吗?”
  潘红凤略带拘谨的坐了半个屁股。
  “他叫金大勇,四十来岁,是小冲村的。”
  米鱼眨眨眼:“小冲村是不是离镇子最近的那个村子?”
  潘红凤:“是啊,咱们这总共挨着五个村子,小冲村小冲村,虽然有个小字,却是五个村里最大的,人也最多!”
  她继续讲:“金大勇啊,这人种田是把好手,无论种什么东西,都能种得妥妥帖帖的,水稻比别人家的产量多,番茄都看着比别人家的水灵鲜红!”
  “他还吃苦肯干,一有空就泡在田里抓虫除草,田里的杂草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田里的虫子也比别人家的少!那田望过去,就两个字,齐整!”
  “就是这人的命不好呦!”
  潘红凤拍了拍大腿,神色唏嘘,屁股不知不觉往后挪着一坐,这下给坐实了。
  米鱼很贴心的适当递话:“他的命为什么不好了?”
  “啧啧啧,这话不知要从什么地方讲起了,总之,他老娘偏心,他大哥也不是个好东西。”潘红凤话锋一转,感慨道,“不是我说,小冲村虽然人口多,但人却没我们潘家村的实在,小老板你来我们潘家村算是来对咯!”
  米鱼点点头。
  确实,潘家村的老人们都很淳朴,潘红凤干活也实在,从来不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在农田区而趁机偷懒,把几块田还有玻璃暖房里的菠萝,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潘红凤整理了下话,开口:“金大勇呢,他家一共有三个儿子,他排老二。人本来木讷,后来小时候生了场病,没去医院治,结果就成哑巴了,成哑巴后他老娘看他就更不顺眼了,经常不给他饭吃,年轻时候人就瘦得只有一把骨头。”
  “……哑了?”
  米鱼惊讶。
  “是一个字都不能说吗?”
  潘红凤:“那倒没有,还能叫唤两声,不过跟彻底哑了也没差别,反正到现在都没娶上媳妇哩!人又穷,又哑,一过了四十岁,就更没人想跟他过日子了!惨呦,偏偏他身上还没几个钱,现在家里的田都没法种了。”
  米鱼:“没法种田了?”
  潘红凤:“他们家啊,三儿子最机灵,早早的去大城市打拼去了。大儿子呢,在镇里的菜市场摆了个摊位,人活络,会说,生意不错。金大勇呢,是老二,专门负责种菜,种的菜就放到摊位上卖!”
  米鱼点点头。
  潘红凤竹筒倒豆子的,什么都跟米鱼说了。
  “他大哥心黑,听说从金大勇那里拿菜不给钱,连卖菜的钱也不分给金大勇。前段时间,有个五十出头的女的看上了他,见他人老实,有心想跟他过日子。那女的离婚好几年了,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小家,一点负担都没有,就想找个能疼人的。”
  “挺好的事是不是?”
  “金大勇呢,或许心想自己要成家了,兜里不能没有钱,就厚着脸皮去找他大哥要自己的菜钱,结果你猜怎么着?”
  “结果他大哥一开始装看不懂金大勇在比划什么,后来逼急了,就说这菜都是他卖出去的,没钱!他老娘那个偏心呦,也帮着他大哥说话,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说他没良心!”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金大勇一气之下,不打算再给家里种田了,想去镇上打工赚点钱。”
  “但他一个哑巴去镇上能干什么,我看啊,还是干老本行最好。”
  “这正巧小老板你这不是也缺人嘛,我就想着他种田种的好,人也不老,四十来岁力气正足,就厚着脸来找你了。”
  米鱼听罢。
  也不知从何感叹起,最终感叹了一句:“……潘姐你消息好灵通。”
  特别是要钱那一段,简直跟身临其境似的,活灵活现。
  潘红凤:“嗨,地方小,什么事都瞒不过人。不过不是潘姐自吹啊,五个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我都知道一点。”
  “小老板你觉得他怎么样啊,能来这里种地不?”
  米鱼点点头,笑道:“有空请那位金伯伯过来一趟吧。”
  潘红凤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他现在就在门外等着呢!”
  “您没带他进来啊?”
  潘红凤嗔怪地看着米鱼:“我咋好带他进来!”
  农家乐三面都是围墙,后方山区是一大片柿子林屏障,柿子林外原本装着铁丝栅栏,王汉博觉得不安全,装了很高的铁丝网,只留着扇小门。
  后来米鱼见潘红凤人信得过,给潘红凤配了把小门钥匙,让她可以自由进出,不用走大门。
  潘红凤没有擅自把人带来,这点让米鱼又赞许又心安。她对着潘红凤笑了笑,带她一起来到门口。
  打开大木门。
  米鱼看到一名穿着破军鞋和脏蓝布衣的老汉站在外面。
  他实在太瘦了,脸瘦得凹扁下去,又驼着背,就像一根不堪重负被压弯的老竹子。
  看到米鱼和潘红凤,金大勇立刻咧嘴憨笑。
  一口略微龅突的四环素牙也露了出来。
  “啊、啊……”
  金大勇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嘶哑怪异的喊声。
  米鱼虽然从潘红凤口中知道金大勇的情况,但看到真人,才觉得他是真的惨。那身衣服和老军鞋,都破了,老军鞋的鞋头处破了一个洞,能看到脚指头,裤子甚至还有补丁。
  这年头,哪还有穿打补丁衣服的人!
  米鱼不由得心生同情,但她没有表露出来,怕这种同情会伤人心。她只是露出一个最有亲和力的微笑:“金伯伯,进来吧……”
  金大勇拘谨的蹭了蹭鞋底,确定把鞋底的泥给蹭掉了,不会踩脏农家乐这么漂亮的石阶,才佝偻着背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