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启朝三年,五月二日,定安王北暮染离京到传闻中的蓬莱岛寻医。
  景筠正在药房外晒药材,她爹派人让她去前厅,那也是景筠第一次见到北暮染。那时候的他还带着面具,骨瘦如柴,整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宽大无比。
  之后她替他把脉,脉象虚弱,就是身体也是寒凉不已。
  她将自己的玉香丸给他,他二话不说并无半分质疑,就连玉香丸是做什么的有何用处他也不问,莫清川还来不及制止,他已直接吞了下去。可她没想到他体内的毒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烈上几分,北暮染刚服下不久便吐了血晕倒过去。
  莫清川着急不已,攥红了景筠的右手腕,厉声问她刚刚给北暮染吃的是什么,景霖是景筠之弟,见状对莫清川大打出手。
  景筠伸出手给北暮染再次把脉,良久,淡淡开口,“我若没猜错,他体内毒性本该半年发作一次,可近几年已经是每隔三月发作一次了。”
  莫清川也不欲隐瞒,叹了口气,“从去年开始已经是每月十五便会发作,就是请了京都最有名的大夫来看也无济于事。”
  景筠想了想,追问,“他可是经常忙碌,休息时间很少?”
  莫清川带着一丝狐疑点了点头,景筠下心了然,“是了,没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膳食也不均衡,还有其他人在他的药中下了别的东西,要想毒性不发作都难。”
  莫清川再次攥住景筠的手腕,厉声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在药里下了东西?”
  景霖看着景筠被握红的手腕,眼中戾气更甚,冷冷道:“你听不懂我姐姐说的话吗,就是有人从中做手脚,让你家公子毒发日子提前,更加频繁了。你还不快放开我姐姐。”
  莫清川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情急之下做出了无礼之事,急忙松开,满怀歉意道:“公孙姑娘是在下的错,情急之下弄伤了姑娘,姑娘想怎么责罚我都可以。但烦请姑娘将话说清楚。”
  景筠揉了揉手腕,淡淡道:“无事,只是烦请莫公子今后脾气收敛些,莫要如此冲动了。寻双”
  寻双走到景筠身边,“你让拂冬与觅松明日起便到行云阁去伺候二位公子。”
  莫清川正打算拒绝,景筠又道:“拂冬与觅松都是自小伺候我的,拂冬心思细腻,觅松沉着冷静,下次若这位公子再发生什么情况即使我不在,觅松也可处理。况且清韵阁设有机关,旁人不知道解法进来便只有死路一条。”
  景筠都这样说了,莫清川只好谢过。
  事后景筠又单独留下为北暮染施针,一柱香的时间男子缓缓醒了过来,声音带着嘶哑,“在下替清川给姑娘陪个不是。”
  景筠微微挑眉,没想到他醒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替他掖好被子才道:“无事,莫公子也是担心公子罢了。”
  男子虽说昏迷但还依稀能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他轻咳了一声,“清川性子急躁,说话之间若是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见怪,在下会好好教训他的。”
  景筠温声道:“公子刚醒来还是少说点话的好。”
  男子看着景筠,许久才冒一句话来,“姑娘若不嫌弃便也像清川唤我一声阿染吧。”
  景筠闻言挑了挑眉,却是应了下来。
  五月五日,景筠便开始给北暮染诊治。期间房内不留一人,其他人皆守在门外。
  第一日结束时已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而其兄公孙景远也从外归来,景筠喜。
  五月七日,景筠从景远口中知晓北暮染的真实身份,以及自己与他早有婚约。景远告诉她,“那人乃是定安王北暮染,京都赫赫有名的战神,也是人人害怕的阎罗王。”景远续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边疆,那时他才十七岁却已经被先皇封王,风流才子,嚣张跋扈,这两个词用在他身上最是恰当不过。”
  景远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即便是在夏日里也依旧青翠挺拔的柏树,徐声道:“北暮染是已故的定安王妃之子。定安王妃出身于江南陈家,闺名为陈婉柔,与我们母亲是手帕交。十七年前,定安王妃嫁给先皇的生死之交定安王为王妃,我们家遭人陷害,若不是他们陈家和定安王府的帮助我们公孙家怕是已不复存在了。事后父亲要感谢定安王,那时定安王妃已生下了北暮染,定安王推辞不了便说母亲这胎生的若是女儿,便让你长大后嫁给他。”
  一股夜风吹来,摇动了树上的花朵,一阵芳香扑鼻而来。“没想到母亲第二胎便生下了你,父亲信守承诺,拿出一块玉佩与定安王交换以示信物。后来东越国不稳,定安王出征抚乱,谁知受人背叛,再也没回来,王妃受不了打击,将北暮染交托给如今的太皇太后,随后便在家中上吊自杀。也正因出于对定安王的愧疚,先皇将其追封为和硕尊亲王,北暮染继承王位,为定安王,在他十七岁时,边疆作乱,便请命去战场。而我们家也在和硕尊亲王夫妇去世那年离开京都,搬到蓬莱岛来生活。”
  五月八日,景筠再去给北暮染治病时总觉得有些许尴尬。
  五月九日,北暮染从景远处知晓景筠是知道了此事,并无隐瞒,坦白告知。
  五月十日,北暮染生辰,景筠亲自下厨做了碗长寿面给他。
  五月十一日,治病
  五月十二日,治病
  这便一直到了八月,北暮染身体逐渐好转,就是脸也被景筠治好。若是不提他的名字,旁人怕也只会觉得北暮染是个书生,因为他的面容偏清秀,可又不能让人轻易忽视掉他身上那股王者之气,棱角分明线条,锐利深邃目光,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
  有一日景筠路过行云阁时,听到莫清川叹惋,当初震惊京都的翩翩少年郎总算是回来了。景筠便是知晓了,当初的北暮染定是个惹得京都女子争先恐后都想嫁与他的风流人物。
  八月十八是乞巧节,蓬莱岛整个街上热闹非凡,景霖一向喜热闹,一大早便约了好友段十七出去,而北暮染的病情已到了最后的恢复阶段,景筠白日里便在家中研究对他伤情有益的药物。
  当阿夏来禀说北暮染在苑中等她时,景筠稍稍吃惊,但立即让寻双打水净了手才出去。
  走出去只见他坐在盛开的美人樱下,头发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一阵秋风拂过,让人倍觉凉爽,荷花池中的水泛起阵阵涟漪,夜色中的湖面波光粼粼,映着月光,熠出点点光芒。
  景筠脚步一滞,竟看呆了。北暮染听见脚步声,回头正见景筠站在不远处,他的嘴角不知不觉挂着一抹笑意,“你来了。”
  景筠脸色一红,微低着头慢慢走了过去,坐到他身旁,“你来找我有何事?”
  北暮染温声道:“今日不是乞巧节,你为何没出去?”
  景筠托腮,“我本想着做几瓶药丸给你,做着做着便忘了时辰,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话音刚落,景筠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我竟然忘了,景霖今日走之前与我约好傍晚时分在云梦斋相见的。”这般说着便起身要去找景霖,可一不小心差点滑倒在地,幸好北暮染眼疾手快一下抱住了她。
  景筠脸色较之前更是红上了几分,从北暮染怀中站好,轻声说了句谢谢。
  北暮染笑意更浓,“我与你一同去。”
  景筠平日里甚少出街,可有时也会被景霖拉出去闲逛。
  北暮染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询问道:“为何他们都带着面具?”
  景筠正站在一个摊贩上挑选面具,听到他问,巧笑嫣然道:“我们这里乞巧节男男女女都要戴上面具出街,若是心仪之人能在这么多人里面认出彼此,那便是天定的姻缘。”她拿起一个面具在北暮染脸上比了比,很快便付了钱离去。
  她将手中的面具交给北暮染,“诺,这个是你的。”
  北暮染接过,上面是狐仙的模样,而景筠手中的却是面目狰狞的魔鬼样,他不禁笑了笑。
  “我听哥哥说你在你们京都被人称作阎罗王,你觉得这个面具像不像阎罗王?”景筠一边戴着面具一边询问他的看法。
  北暮染心里像是被什么敲中了一般,没说话。
  由于人太多,北暮染一个回头便发现景筠不见了,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丝紧张,即便这是景筠生活的地方,可他还是怕景筠会出事。他走到旁边人少的地方做了个手势,不多时便有三四个身着黑衣之人来到他身旁。
  他吩咐道:“你们去找找公孙景筠在何处,寻到告诉本王,切记勿要伤人。”“是,属下遵命。”
  景筠本在为北暮染挑选东西,谁知一个回头发现人已不见,心底不免着急,北暮染到蓬莱岛已有三个多月可从未外出过,若是走失了该如何,便又四处寻找。
  桥上,有踩着高跷表演的人,也有变戏法的在走着,北暮染一心想着寻到景筠,并未在意这些,自然这些北暮染也并不感兴趣,便径直略过。
  忽地,一阵熟悉的芳香充斥在北暮染鼻喉中,他急忙转身朝刚才那群人跑去,一个踩着高跷的人也再次回到桥上,北暮染突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