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无缘的面
雪飞冬日升起一股寒意,拼命挣扎,掐在脖颈的手仿若铜墙铁壁,始终挣脱不开,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阴沉的豆豆。
正当弥留之际,端木落樱闯了进来,冲上前拽住豆豆的手臂,惊慌哀求道,“豆豆求求你,放了嫂子、放了她。”
“今日,她非死不可。”
“你不能杀她,嫂子、嫂子她……已经怀了身孕,你若杀了她,岂非一尸两命?”
豆豆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自戈托客栈无端起火,端木离夏就怀疑是雪飞冬日所为,可始终找不到证据,直到路小原提及他救火时曾看到一闪而过的红衣身影。为此,端木离夏与雪飞冬日大吵一架,随即便带着妹妹回了中原。
过了几日,雪飞冬日自己回来了,端木落樱觉得她神情恍惚,只以为是夫妻吵架心情烦闷,直到后来她发现嫂子怀有身孕,一脸喜色告诉哥哥。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端木离夏已数月未碰过她,她怎会怀有身孕。他虽无爱,可没有男人能忍受妻子与外人珠胎暗结,多番逼问之下,雪飞冬日才说出事情原委。
原来端木兄妹走后,她遇到了郁郁寡欢的桑月,两人同为伤心人借酒消愁,却不知塞外酒性刚烈,又有幻觉之效,两人醒来时大错已成。
端木离夏受此屈辱,再也没有半点夫妻情分可言,一纸休书将她送回雪飞山庄。雪飞庄主得知真相,自知对不起端木家,但不忍独女身败名裂,外孙受人诟病,唯有以死谢罪,望离夏能全他爱女心切,迎回冬日,保全她的名节,给孩子一个名分。
端木落樱抽抽涕涕地说出事情始末,恰在此时,端木离夏一身素衣走进来,直立在门口那儿。
端木落樱转头看他,眼眸泪光闪闪似有哀求,他面容冷淡一语未发,她又回过头看向豆豆,苦苦哀求道,“嫂子是做了很多错事,又害你孩儿的性命,我本没脸求你放过她。纵然你想为女报仇,可、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豆豆稍微松了力道,雪飞冬日勉强能喘口气,她笑得猖狂,“杀……杀了我,你的……孩子……也……回……不来……”
“可惜让你失望了。”我的小长宁还好好活着呢。
豆豆冷哼一声,终究放过了她。她早非当年纯善无邪,相信人性本善。恶就是恶,毒就是毒,她不需要也不指望雪飞冬日会弃恶从善,作恶之人就该得到应有的报应。
今日念在她怀有龙家骨肉的份上,暂且放过她。他日诞下子嗣,再来算总账。稚子无辜,不需要这样阴狠毒辣的母亲,更不能再出现第二个桑月了。
“你最好祈祷孩子能稳稳当当的在你肚子里,他可是你的保命符。”豆豆松开她,鄙夷地看着地上的雪飞冬日,落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端木离夏冷冷淡淡的,抬脚也离开了大堂,至始至终未曾看雪飞冬日一眼。
豆豆走出院子,听到紧随其后的脚步声,停下了脚步,迎着月光回身面对他,平静问道,“你想替她求情?”
“不,我和她的情分已尽,是生是死,皆与我无关。”
端木离夏摇头,直言问她,“方才你说‘让你失望了’,是什么意思?你的孩子,她……”
他心脏慌乱得直跳,早就怀疑此事,可没有听到确切的答案,他始终无法安心。
“她还活着。”豆豆微微一笑,毫无芥蒂的。
“那便好,那很好。”端木离夏脸上总算露出一丝喜色,得知她的女儿还在世,他心中的愧疚也能少一些,“可取名了?”
“龙长宁,长久的长,安宁的宁。”豆豆抱臂倚在朱红廊柱旁,语带歉意道,“抱歉,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瞒了你这么久。”
“我明白的。”端木离夏笑了,与她并肩而行,“你我之间,无需说这些。”
豆豆走了几步停下来,迟疑了片刻,对身旁的男子问道,“离夏,这本是你的家事我不该多问的,可恕我多嘴问一句,倘若她腹中孩子顺利生下,你打算如何处置?”
端木离夏听她询问,脸上微笑褪去了,“你似乎,很在意这个孩子?”
豆豆面对他审视的目光,轻轻说道,“大概是为人母,对孩子多了分不忍。我知道他的存在,让你为难,也让端木家蒙羞。可稚子无辜,他无权选择自己的生身父母,更不该背负上一代的恩怨。我希望……你能善待他。”
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默了会儿,便对豆豆道,“雪飞伯父一生与人为善,待我极好,即便我和她的缘分已尽,就算看在雪飞伯父的份上,我也不会为难一个孩子。许他一个嫡子名分,保他衣食无忧,已是我能做的极限。”
豆豆眉眼复杂了些,依旧笑容温和道,“有你这番承诺,我便放心了。”
夜越来越深,端木离夏亲自送豆豆出庄,站在门口时,豆豆想出言让他回去,他却先开了口:
“可否,随我去一个地方?”
端木离夏带她来的地方,是三花坊。
豆豆愣了愣,微侧过脸看他,却见那双干净温柔的眼眸里映出自己的身影,她有些尴尬别开眼,隐约猜到他的意图,开始装傻道,“端木老板就是大气,连这家亏损多年的古董店,在你手中也能起死回生。”
“你早就知道?”端木离夏有些诧异,他还以为是个惊喜呢。
“几个月前路过,沿路招揽的小厮太过热情,忍不住进去看了看,生意很好。若我爹在世时也有这番盛景,他恐怕做梦也会笑醒。”
豆豆微微一笑,仰头看向偌大的招牌:三花坊,忆起昔日爹和她们姐妹三人在这里嬉笑打闹,不觉嘴角微微上扬,“当初爹取这个店名,暗喻我们姐妹三人。谢谢你,保留了这块牌匾。”
“上去看看?”他提议,豆豆欣然同意。此时夜深人静,门厅歇业,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此处也暗了灯。
端木离夏开了大门,带她上楼转了一圈,货物摆放井井有条,按不同价位、不同朝代做区别,有便宜的也有昂贵的,还有隐秘舒适的隔间,供大买家休息、商谈。内室还有膳房、茶房,整齐有序摆放各种食材和各类茶叶,供客人饮用。
端木家世代经商,成为江南首富,不是没有道理的。豆豆深以为然。
端木离夏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绢纸,两指执于纸面,“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豆豆道,“商铺买卖哪有什么主人之说,我爹出售你买进,钱货两讫。这份重礼,我不能收。况且你将三花坊起死回生,我爹泉下有知,也不愿让我再折腾他的心血。”
“谁说给你的?这是给我干女儿的满月礼。”他笑眯眯回应。
“……”何时答应他认长宁做干女儿?谁同意的?果然还是没脸没皮。
豆豆白了他一眼,将房契塞给他,“那也不能收如此贵重的礼物。”
此时,一道奇怪的声音吸引她的注意。顺着声音寻去,她的视线落在端木离夏的肚子上。
咕噜,咕噜……
他颇为尴尬的捂住饥肠辘辘的肚子,鲜有窘迫的姿态道,“一整天都在忙雪飞伯伯的后事,没顾得上。”
“你要庆幸,有先见之明在这里设了膳房,否则这夜深人静的,上哪找吃的去?”豆豆笑了笑,扫了一眼案上的食材,有蔬菜有海鲜,只是他素来对海鲜过敏,吃不得的。
她卷起衣袖,道,“食材不多,我煮碗清汤面应付一下?”
端木离夏愣了一下,忙不迭地正襟危坐,生怕她反悔迭声说好,又觉得自己太不稳重了,轻轻嗯了一声。
前世练出的手艺总算派上用场,很快的,豆豆煮好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上来。
端木离夏高高兴兴起身去取筷子,转头就看到龙博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龙大哥,你不是在御剑山庄查卷宗吗,怎么在这里?”豆豆放下手中的活儿,迎身上前。
龙博微笑回道,“我查到桑月有在这里出现过,便来看看有什么线索。”当然,这个理由是他随口编的。
实际上,尹天奇从雪飞山庄回府时无意中看到豆豆和离夏在一起,他派铁泽偷偷跟随,自己跑回御剑山庄向龙博通风报信。
「龙博龙博,端木家那小子又勾引你媳妇!我亲眼看到的,他们孤男寡女,你快去捉奸……呸,是把豆豆带回来!」
「你多虑了,他们只是朋友。」
龙博头也不抬气定神闲回应,等天奇愤愤离开,他立即放下卷宗,施展龙神功跑来了。
口嫌体正直,呵,男人。
龙博的目光落在桌上热腾腾的汤面上,眼睛直勾勾道,“豆豆,你煮的汤面?刚巧我正饿着。”
“这是……”我的!端木离夏还没说完,就见龙博已飞快取了筷子,大快朵颐吃起来了。吃了几口,突地他想起了什么,抬眸笑道,“端木兄,我实在太饿了,你不会介意吧?”
那是我的面,我的!端木离夏眼角抽搐了一下,嘴上却挤出一丝微笑,“无妨。”
豆豆有些头疼,“不好意思啊离夏,龙大哥大概是真饿了,我再煮一碗吧。”
龙博吧啦吧啦吃完面,一手将豆豆按回椅上,对端木离夏笑得灿烂,“既然是我吃了端木兄的汤面,自然该由我亲自煮了。”
他说得一脸真诚,不由分说地走近灶台,正要拿起鱿鱼,就听身后传来豆豆幽幽提醒,“离夏对海鲜过敏。”
龙博噢了一声,决定忽略她的话,就是它了。
端木离夏轻咳一声,客套道,“龙兄别忙了,庄内还有要事处理,我……”
他还未说话,龙博放下手中食材抢过话头,“既然端木兄执意回庄处理要事,我们也不好阻止,那便告辞了。”
不等他反应,龙博牵起豆豆的手,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这里。
…………
……
“成亲数月,若非托端木兄的福,为夫还不知道夫人的手艺竟这般好。”
“……龙大哥,你够了。”
马匹就在楼下,龙博动用龙神功飞出御剑山庄,又觉不妥,返回马厩骑了匹快马出来,正好派上用场。
龙博翻身上马,俯身伸手将娇妻拉上马背,双臂环过她身子攥紧缰绳,两人仰头向楼上的端木离夏招了招手告别,随即快马轻乘,在清寂的街道中绝尘而去。
端木离夏负手而立,在二楼看着他们的身影融合在月色中,渐行渐远直到再也望不见,只余朦胧的月色,温暖明亮的,像她。
豆豆之于他,是窗前的明月光,是心头的朱砂痣,可望而不可及。明知她心里住着另一个人,再也塞不下其他,可只要她需要,纵然前方千难万阻,他都会如期出现在她面前。
端木离夏如此想着,可知天不从人愿,后来他到底还是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仅余一个模糊的轮廓。如同一年前初见时就注定了,过客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