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前事已逝
龙博脸色越来越凝重,异常冷静地厉声而问,“你机关算尽,如今得到的结果,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即便你杀了豆豆,杀了我们,杀尽天下人,你所爱的人、失去的一切也不会回来。往事终不可追,你还如此执迷不悟吗?”
孙清言蓦然走上前看着恨天,温暖的阳光照在她沉静柔美的脸庞,她原以为自己该恨他的,他屠杀龙家几十口人,毁了她幸福美满的家,令她的骨肉从小流落在外,至今颜儿下落不明……可是为什么,看着眼前饱经沧桑的恨天,她丝毫感受不到一丝恨意,反而浮现初见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曾鲜衣怒马、名震江湖。
“今朝恩仇争锋,明日黄土半洒。”孙清言眸内似有感慨和悲悯,“二十多年了,楚灏,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之日。”
“楚灏早就已经死了,被泠崖龙泽,被你们逼死了。”恨天说得不带感情,眼中纠葛难辨,见孙清言的目光清冽如水,眉宇未见丝毫恨意,剑眉一皱,像是试探又是疑虑,“你记得我?”
“灭门之祸,怎会忘却。”孙清言说的云淡风轻,仿若此事与她无关。
恨天注视着她,企图从她神情中看出端倪,却失望了,“可你不恨我。”
“繁华过处,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其实很多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纵然你费尽心机逆天而行,都不过是手中流沙,半点不剩了。”
她一语双关,恨天自然听出她所指何人,他眼中寒意渐浓,望向茫然的墨芍,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孙清言淡淡道,“墨芍已经死了,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缕亡魂。人死不能复生,即便你法力通天将她带回俗世,她也是一缕没有记忆的孤魂野鬼,为天地所不容。”
恨天豁然抬首,对她冷笑道,“孙清言,这世上真有复生之术。若非贱婢龙雁以命相换,龙博早在一年前就已魂归黄泉。”
孙清言明显一怔,童战忍不住插嘴道,“复生之术有违天道,况且当时大哥身体尚在,灵镜感念龙腾先祖庇佑,婆婆又以性命相抵,才险些保住大哥的性命。墨芍前辈已仙逝多年,尸骨化作尘土,又岂能死而复生,灵镜也必然不会应允。”
“逆天又如何?墨芍是我认定的妻子,天若阻我,我便灭了这天!杀尽牛鬼蛇神,踏碎这阴界!”
恨天眸中一凛,寒彻透骨的杀气已在周身萦绕,眼神变得阴狠,扫了众人一眼,冷冷笑道,“别忘了,豆豆是墨芍的骨血,若以生魂献祭取而代之,又当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众人齐齐看向恨天,龙博肃然截下他的话,冷声道,“我们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恨天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威胁只是冷冷笑了笑,轻哼一声道,“你们不妨试试看,是本尊的命硬,还是你们的兄弟命硬。”
众人听出他话中有话,很快想到了被囚多日的童心,童战先怒了,“你对童心做了什么!”
“有童心这张牌在手,本尊岂能不物尽其用?”
恨天阴恻恻地笑了,看向龙博童战等人,不紧不慢道,“且不说摧毁此阵童心必遭反噬,本尊施展的联结之术,把本尊与童心的性命相连。若本尊伤一分,童心亦受一分;若本尊性命不保,童心也别想存活于世!”
他笑得张狂又得意,满意地看到眼前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叫嚣道,“怎么,你们不是想杀了本尊?尽管动手,黄泉下有童心作伴,本尊也不寂寞了。”
“你!”童战勃然变色,眸中愤怒之色尽显,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将要出手时,突地一只冰凉的手笼罩他的,童战垂眸看去,对上穆楠雪温柔关切的双眸,内心的愤怒稍稍平静了些。
他深深吸了口气,把她的手反拢在掌心,表示自己不会莽撞行事。
龙博神色凝重,盯着被擒的豆豆,眼神一沉,转头对恨天嗤笑道,“你拿童心要挟,又有豆豆在手,若你真能生魂献祭,又何必在此与我们多费口舌?”
“恨天,想必我们手中,有你想要的东西吧?”龙博盯着他的目光变得深沉,抱臂笑了笑道,“或者说,是献祭所需的东西。恨天,我们不妨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
两人说话间,忽而风云变色、电闪雷鸣,狂风吹得竹叶张扬,直叫人睁不开眼。数道闪电凌空逼近,朝恨天、桑月和豆豆所在方向扑去。
“墨芍!”
“前辈!”
电闪雷鸣之际,墨芍悬空浮于空中,墨色长发在空中飞扬,眸中似有戾气,难掩忿怒之色,居高临下地盯着恨天桑月二人,“不管你们是何人,都休想伤害我的女儿!”
她决不允许,决不允许自己再次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夺走!墨芍的眼睛变得猩红,如地狱厉鬼般,芊芊手指在空中画起符咒,青丝长发疯一般生长,直掠向前方朝他们袭去。
动作之快,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那急速生长的黑发已牢牢缠住桑月的脖子,将他逼离豆豆,随之狠狠甩向竹屋,顿时竹屋被砸出一个大窟窿。
豆豆的腰身被黑发缠绕,拉回到墨芍身后,见她已然暴怒,恐危及桑月性命,大声喊道,“娘,不要!”
龙博身形闪烁,大手揽过她的纤腰,避开道道霹雳闪电,往安全地方避去。童战揽过穆楠雪,勉强躲避之,可雷电越发密集,他们越显吃力。
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阻止这场雷霆之怒。
孙清言盯着眼前的局面,蹙眉道,“不好,她失控了。”
她飘然旋身,一道白光自手中闪现,劈断了缠住桑月的黑发。桑月倒在一片废墟中,脖颈处被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还有零星血滴涌出。
墨芍愈演愈烈,面容狠厉,血色染上整个瞳孔,仿若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深爱的丈夫惨死眼前,她的女儿被掳走,她凄厉地尖叫,仇恨的眼神盯着恨天,绝望嘶吼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的泠崖,是你夺走我的孩子——楚灏,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雷声隆隆,电似火蛇,她的黑发已如一道闪电直朝恨天袭去,恨天不避不闪,如石雕般站在原地,孙清言猛然出手,半路拦截她的攻击。
她并非要救恨天,可若墨芍杀任何一人,必将犯杀戒堕入冰牢,受冰锥之苦。她答应过泠崖要照顾她的,不能让她犯下错事!
她厉声喊道,“墨芍幻境即将坍塌,你们快走!”
“龙大哥,我们快走。”
“不,若恨天真使用联结之术将他和童心的性命连在一起,他出了事,必然会累及童心,我不能坐视不管。”
龙博眉宇一凝,和童战默契对视一眼,转头向护在身后的两个女子,异口同声地说道,“待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豆雪二人只见眼前掠过两道白影,眨眼间白影已跃上竹屋顶,白袍风中猎猎作响,两人躲避闪电雷声的袭击,朝浮在空中失控的墨芍逼近。
金光一闪,神龙剑破鞘而出,剑光凛凛,众人被狂风卷起的尘土刮得睁不开眼,只听一声刺耳的龙啸,响彻空灵苍穹。
晦暗的天空被剑气划破一道口子,明媚的光亮倾斜而下,破口越来越大,照亮了整座山头。那肆虐的乌丝,顷刻间消散无痕,悬于空中的墨芍徐徐落下,原本猩红的双眸在剑光下渐渐恢复原状,四周的景色也恢复如初。
“墨芍,墨芍!”
眼看着墨芍的身子飘落,恨天追上前正欲伸出双手接住,却只能眼看着她穿过自己,缓缓跌坐在地。
“神龙剑……”墨芍喃喃低语,双眸恢复了清明,略带诧异地看向龙博,起身走到他身前,仔细打量了片刻,才惊疑不定道,“你、你和龙家,是什么关系?”
此番情景,豆豆松了口气,正欲提步迈向他们,就被一道怒吼截住了话:
“龙家、又是龙家!为什么,为什么我待你如珠如宝,你却对我如此决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相信你会忘了我,忘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墨芍循声回望,柳眉微皱,不带一丝感情地回道,“我不认识你。”
她转而又看向龙博,着急紧张地发问,“神龙剑……你一定是龙家的人,对不对?你见过泠崖是不是,泠崖在哪儿?你告诉我,泠崖在哪儿,他到底在哪儿?”
恨天难以置信地望着墨芍,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面如死灰。往昔种种浮现脑中,竹马绕青梅,她微笑的样子,开心的样子,俏皮的样子,耍赖的样子,难过的样子,愤怒的样子……
他设想过再次见到她,她会恨,会怒……却唯独没想到,她忘了他。墨芍看他的眼神无恨无喜,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淡漠疏离,就像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原来,他所在乎所执着的一切,在此刻全成了一场笑话。
恨天大步插进龙博和墨芍之间,看着她淡漠的目光,心痛欲裂,一股莫大的耻辱涌上心头,“你还念着他,你竟然还念着那个卑贱的人!我呢,我算什么?我为你万劫不复,为你不惜代价,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叛天下人去爱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墨芍,我就算负尽了世间所有人,唯独没有亏欠过你。”
墨芍看着眼前声嘶力竭的男子,眸内茫然无措,答道,“你、你说得我听不明白,这位公子,你一定是找错人了。”
“错了吗……”恨天的神色越发悲怆忿恨,身形不稳地往后退了两步,魂不附体地大笑起来,“错了,是我错了……”
他觉得冷,刺骨灼心的冷,冷得全身都在发抖。
“楚灏,她在阴界二十多年,早就忘了前尘往事,你们的缘分已尽,你又何必执着于此,伤人伤己?”孙清言轻叹一声,淡淡道,“前事已逝,你该过回自己的日子了。”
两行清泪缓缓划过脸颊,恨天的双拳紧握着,捏得咯吱作响,他猩红的双眸如利剑般扫视四周的景色,和眼前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他目光映射出森冷杀气,一字一句道,“本尊早就回不了头了,这一世,本尊过得何其可笑、何其可悲!若注定万劫不复,也要拉你们一同堕入地狱,不死不休!”
豆豆叉腰怒道,“真是天大的笑话!是,我爹娘是有负于你,可你不仅害死他们,还害死了龙氏上百人,难道这还不够吗?你追人都追到阴界来了还不死心,老缠着我们不放,说什么不死不休,你还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是吧?你神经病啊!”
这番劈头盖脸的话听进恨天耳中,他脸色铁青眼神一沉,龙博赶忙把豆豆护在身后,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责怪他人。纵然他们不义在先,可感情之事不能勉强,他们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你却为了一己私恨屠尽龙氏满门,残杀无辜百姓,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你若就此收手,我们恩怨尽消;你若再生事端,伤害我身边任何一个人,龙博必定舍命相搏,绝不姑息!”
童战走到龙博身边,无畏无惧地盯着恨天,道,“童氏一族上承天命,下悯苍生,童战以族长之名,率全族誓与大哥同生死、共进退!”
字字不卑不亢,铿锵有力。
不归洲。
童心盘腿而坐,眉心猩红如血,在他正上方的半空中,悬浮着一个巨大的阵法。他双眸紧闭,纹丝未动,尹天奇在他身边不停踱步,神情焦急不已。
不过须臾,尹仲和隐修显现在他视线中,尹天奇面上一喜,忙迎上前去,忧心忡忡道,“你们可算回来了,童心突然一动不动,我如何唤他也没有丝毫回应,这可如何是好?会不会他们在阴界出了什么事?”
隐修忙不迭地凑到童心身边,唤了几声果然没有反应,隐修凑近翻起他的眼皮,看他瞳孔放大无神,又仔细号了脉,苍老的面容徒然一惊,白眉横皱,瞪向身侧的尹仲,指着他怒道,“你你你、又是你,你连联结之术都教他!”
尹仲面目一凛,“你是说,恨天对童心施展了联结之术,把他们的性命相连了?”
“可不嘛!尹仲,你是不是缺心眼,这事能随便教外族人的吗!”隐修不忘狠狠剜了始作俑者一眼,从随身布包里拿出针灸袋,动作熟练地在童心脸上、身上扎了几针。片刻后,童心额头泌出细汗,头顶冒出袅袅青烟。
尹仲自认理亏,也不辩解,依隐修叮嘱盘腿坐于童心身后,双掌结印于胸,挥掌贴其后背,试图以自身功力冲破他体内的羁绊。
戈托客栈。深夜。
这几日月牙茶饭不思,脸色愈发憔悴,又要日夜看护结界,端木落樱担心她身子支撑不住,让路小原做了些可口清单的饭菜,亲自端来给她。
途中遇到雪飞冬日,端木落樱自然看出最近她和哥哥出了嫌隙,好言相劝几句,后去了客房,半劝半撒娇的才让月牙勉强吃完饭菜。
一盏茶后,月牙感到一阵眩晕,步履轻飘飘好似踩在棉花上,眼前的景致旋转消散。
她挣扎着走出去,用尽全身力气攀到门扉,张嘴想要呼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的景色渐渐化为一团黑影,身子孱弱倒在地上,伸出的手指重重落下。
一道红影翩然而至,目光掠过晕倒的月牙,美目闪过一抹轻蔑鄙夷,泄愤似的重重踹上几脚,屈臂轻轻关上房门。
“既然去了不归洲,就别再想回来!”
雪飞冬日冷眼盯着那处结界,红袖一挥打翻了阵法中的烛台和符咒,看着燃烧的烛火席卷帘布和桌布,嘴角噙着一抹得逞的冷笑。
阵法被破,结界忽闪忽亮,须臾间消散在空中,不留一丝痕迹。
她在大家的宵夜中加了安睡散,如今夜深人静,待大家察觉火情,只怕这间屋子早就焚成灰烬了。
火势越来越大,映红了她阴狠扭曲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