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死有余辜

  门氏铸镜坊。
  宁静的午后,门大器在火炉边埋头打镜子,只听见一下又一下铁锤撞击的声音。
  突然,大门被大力踹开,门大器听到声响回过头,只见一抹红影疾步而至,转眼就到他跟前。
  被她一脸杀气所震,门大器咽了咽口水,话都说不利索,语带颤抖的问,“姑、故娘,来……来买镜子啊?”
  雪飞冬日冷冷盯着他,“豆豆呢?叫她出来!”
  “豆、豆豆啊?”豆豆又惹了什么凶神恶煞,看这姑娘八成是来寻仇的。
  门大器看到她手中攥着的长鞭,吓得身体都僵直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颤颤巍巍地说道,“她不在……出、出门了……对,出门了……”
  “不在?”雪飞冬日目光一冷,红唇勾出一抹冷笑,长鞭一甩打碎台上所有的镜子,门大器满脸心疼又不敢捡,她不屑地盯着他,厉声道,“你不说,我自己搜!”
  说罢,她手握长鞭,气势汹汹地闯进屋内,开始一间间搜查。
  “完了完了!”门大器瘫坐在地上,被雪飞冬日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豆豆还在屋内,若被她发现,可就一尸两命了!
  龙博,对,龙博就在隔壁!门大器一拍脑袋,连滚带爬地往门外跑去。
  门大器跌跌撞撞跑到隔壁,一把撞开大门,看见房内空无一人,顿时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这混小子,不该来的时候来,该来的时候偏偏不来!门大器狠狠地想着,听到门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豆豆定是被她发现了。
  门大器心乱如麻,此刻去龙泽山庄搬救兵肯定来不及了,一咬牙一跺脚,又折回去,随手在火炉旁捡了根粗壮的木棍,就往豆豆房里冲去。
  果然,豆豆和雪飞冬日在屋内缠斗起来,那条长鞭凌厉如剑,迅疾而叱,招招直逼要害,看她面露凶光,似要取了豆豆性命才肯罢休。
  门大器刚冲进来,就被雪飞冬日一掌击出房外,头一偏晕了过去。
  豆豆欺身近壁,手如清风,软钢丝从袖中迸出,以守为主,侧身躲过她的步步紧逼。
  “雪飞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莫名上门伤人索命,难道是雪飞山庄的待人之道?”
  “我呸!我今天就要打死你这个勾引别人未婚夫的狐狸精!”
  豆豆险险避过她劈来的长鞭,“狐狸精?雪飞姑娘,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你敢做不敢当是吗?”雪飞冬日咬牙切齿,长鞭紧逼,发狠朝她身上招呼,“你该死,你早就该死在琼花镇郊外了!”
  “你说什么?”豆豆一惊,十指生花,凝气于臂,一把擒住袭来的长鞭。雪飞冬日微微诧异,长臂骤收,翻身便是一脚。
  豆豆身如魅影,以手中长鞭直迎,她脚下正踢在鞭上,反弹的内力逼得她倒退数步。
  “不可能……才短短数月,你的武功怎会精进这么多?”
  “雪飞姑娘,我念你是离夏的未婚妻,招招忍让,你却步步紧逼,还打伤我干爹,难道你听了些旁人的闲言碎语,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杀人吗?”
  “好一张利嘴,我真是低估了你的心计,残花败柳还妄想攀附高枝,简直痴人说梦!看到你人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大家都以为你是被鬼窟掳走后被迫怀上孩子,可我知道,你这孩子分明是在琼花镇你逃跑的那晚怀上的!像你这样不贞不洁,不干不净的女人,还妄想攀上离夏?我决不允许!”
  她的话令豆豆血色尽失,恍然一惊道,“是你……”
  “对,是我。是我和桑月合谋把你骗出去,令你失了贞洁。可说到底,我们给了你选择的机会,是你自己愿意献身的,不是吗?”雪飞冬日冷眼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冷笑道,“可没想到,你和龙博竟不是亲兄妹,看不到你们身败名裂真是让我失望至极。”
  “竟然是你……你就是藏在我们之中的细作!”豆豆白了脸色,她的双手握紧成拳,满眼震惊之色。
  前世童氏一族之所以被灭族,就是因有细作隐在暗中。等到他们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是雪飞冬日!豆豆的面容渐渐冷了下来,盯着眼前一身红衣的佳人,心头涌现一股恨意。
  龙博回到小木屋,看到门氏铸镜坊大门敞开,却不见有人影,走近了才听到里面传来的打斗声和长鞭挥舞的声响,他目光一凛,飞身而入。
  脚刚落地,龙博就看到门大器倒在地上,快步上前俯身探他鼻息,见他仍有气息,面色微微缓和,听屋内打斗声弱了下来,他紧蹙眉宇,放下手中药材和衣物,疾步往豆豆屋内跑去。
  他从敞开的房门中看到豆豆和雪飞冬日相对而立,花瓶茶盏碎了一地,看得出房内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龙博见豆豆安好无恙,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正要提步进去,却听豆豆的声音从里传来,“就因为端木离夏?”
  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龙博神情一怔,眸光沉了沉,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雪飞冬日断然道,“是,我可以为了他不择手段,你能吗?”
  “是我看走眼,如今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愿娶你。”
  真是可笑至极,她一心撮合离夏和冬日的婚事,却没想到她竟是那个细作!
  若不是她出卖童氏一族,把作战阵法和水月洞天地形图泄露,鬼窟根本不可能那么快破了结界阵法,屠杀无辜族人!
  可等他们察觉有细作时,结界已破,亲人已亡,根本来不及查清楚是谁在从中作梗。若没有她,童心不会惨死狱中,月牙不会中箭身亡,小樱不会悲愤自尽,童战天雪不会尸骨无存,龙博不会在谷底苟延残喘一十八年!
  若没有她,那场战役他们未必会输!
  一时间,尘封千年的记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那些亲人死时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犹如昨日般清晰。
  豆豆闭了闭眼,仿佛还能听到族人凄厉的哀嚎,待她再睁开眼,眸内只剩森冷和恨意,她望着眼前的红衣佳人,面容冷如冰霜,一字一句冷言讥讽道,“雪飞冬日,你根本配不上他。”
  龙博被她话中的森冷恨意深深一震,他在屋外听着,一丝黯淡和难受卷上脸庞。
  雪飞冬日被她不屑鄙夷的目光激怒了,她向来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不由恼羞成怒,长鞭凌空一挥,与她再次缠斗起来。
  这一次,豆豆反守为攻,软钢丝如蛇如剑,如有生命般在空中游走,以软克刚,两人毫不相让,招式又快又狠,皆要置对方于死地。
  豆豆眸光一寒,在缠斗的空隙,雪飞冬日擒住她的手臂,豆豆顺势以极快的速度用软钢丝卷上她脖颈。
  龙博在门外只看到她被雪飞冬日钳制,飞身而入,一手握住豆豆的肩,一手擒住雪飞冬日的手,翻手一转,迫使她们分离。
  豆豆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一时晃神被雪飞冬日看出破绽,她逃离软钢丝的桎梏,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豆豆挥鞭打去,待龙博反应过来想阻止,长鞭已重重打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豆豆似早就料到她会有一手,在长鞭挥来的同时,五根银针从指尖飞出,雪飞冬日一惊,虽险险避过三根,却有两根插入体内,没了踪迹。
  雪飞冬日捂着胸口,猛地喷出一口血,“贱(百度度度)人(又百度度度度),你给我射了什么毒针!”
  豆豆冷笑道,“玄影针。”
  这原是防恨天现身准备的,如今用在她的身上,也算是恶有恶报。
  她的话如五雷轰顶打在雪飞冬日的身上,令她顿失血色。
  龙博站在旁边,眉宇轻拧,望着豆豆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雪飞冬日擦了一把嘴角的血,看到龙博眼眸黯淡,沉重的面容盯着豆豆,索性故意大喊道,“豆豆,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为了得到端木离夏,竟对我使出这种阴招!”
  “我的阴招岂有你的千分之一?”
  豆豆眉目冰冷,看出她想要挑拨离间,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又徐徐转身面向身侧的龙博,缓了缓语气才道,“龙大哥,她便是鬼窟藏于我们之中的细作!从琼花镇开始,她便与桑月达成交易,她帮鬼窟做事,鬼窟帮她坐上端木夫人的宝座。琼花镇死伤惨重,童心月牙掉落谷底,我被囚禁芍苑,皆是她通风报信。你囚于御剑山庄,下毒的是她;她又扣下童战求救信件,命华山派弟子羞辱激怒童心,一边又把这个消息传到你耳里,让你逃狱,再将华山派弟子之死嫁祸到你头上!”
  “她一直听命于桑月,为逼我现身,竟对你百般折磨。就连当众鞭刑时所用的藤条,也是她命人以浸泡一夜辣椒水的藤条换之。龙大哥,你说这样阴险歹毒的女人,难道不该死吗?”
  在龙博昏迷期间,她从童战和穆楠雪的口中得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们总觉得这其中有人在穿针引线,看似不相关的事,连起来却将龙博推向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今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听她这番话,龙博眸内一惊,望着豆豆冰冷的侧颜,从未见过她这副声色俱厉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感到了一丝心疼。他正要上前扶住她单薄的肩,不经意一瞥,才发觉她垂在身侧的手,有一道鲜血从指尖滑落,滴在地上。
  龙博的眉宇再次纠结在一起,他竟让她又受了伤,神情自责又心疼道,“你的伤口在流血,走,我带你上药。”
  “豆豆,你空口无凭别血口喷人!你想独得离夏,不惜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收起你那些龌龊的思想,别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自私卑劣!雪飞冬日,你一丝一毫都配不上他,他值得更好的姑娘。”
  “我配不上?难道你就配得上?一个卑贱的残花败柳,我呸!”
  雪飞冬日没料到龙博一点反应也没有,胸腔因愤怒而气血翻涌,语气中满是不甘,“龙博,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任由你的女人跟别人的未婚夫纠缠不清?!”
  龙博面上没什么表情,疏离冷淡道,“这是我与豆豆的私事,不劳雪飞姑娘费心。倘若在下再听到你对豆豆肆言詈辱,就休怪龙某不顾雪飞姑娘的颜面。姑娘与其在这浪费时间,还是尽快请名医诊治得好,或者想想如何对端木兄解释吧。这一桩桩一件件,可别寒了他的心。”
  说罢,龙博也不看雪飞冬日反应,径直牵起豆豆的手朝门外走去。
  门大器还在昏迷,龙博把他扶回房安置好,领着豆豆来到隔壁的小木屋,他取出木柜子里的药箱,又端来一盆清水,一言不发地为豆豆清洗伤口,再小心翼翼上了药。
  豆豆见他沉寂的模样,嘴角强扯出一丝笑容,低声道,“龙大哥,我没事了。”
  龙博头也没抬,动作轻柔地在她手臂上缠好绷带,不冷不热地回道,“我知道。”
  豆豆静静垂下眼眸,知道龙博在等她解释。
  可她该如何解释?难道告诉他,她是一缕千年怨魂,重回过去只为改变童氏灭族命运?告诉他,他是如何亲手杀害他们的骨肉,害她终生不孕就此情断义绝?告诉他,他的兄弟、族人、朋友一个个是怎么被鬼窟迫害惨死?还是告诉他,他的容貌声带将被烈火烧毁,四肢寸断,在谷底苟延残喘活了一十八年,甚至连灵魂都被收服,永生不得转世?!
  她说不出口,更不需要多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尤其是龙博。
  木屋里归于一片寂然,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龙博的动作非常慢,直到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药箱,把它放回木柜里,然后回到她身侧的椅上坐下,她都没有再说一句。
  就这样,他们静静坐了许久。直到龙博打破这份沉默,“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几乎是同时,豆豆想也没想地吞口而出,“没有。”
  龙博深深盯住她,酸楚和苦涩在他眼中凝聚,想说些什么,终又忍了回去,不觉地攥紧了手心。
  豆豆的沉默,让他觉得全身森冷无比。他不知道这沉默的背后意味着什么,是默认对端木兄动了情,还是觉得没有对他解释的必要。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无法承受。
  雪飞冬日骂他无动于衷,可知他心里快嫉妒疯了。可他以什么身份质问?是他亲手推开她的!龙博眸中划过一丝破败,他突然站起来,大步往门外走去。
  “龙大哥!”
  身后传来她的声音,龙博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豆豆望着他的背影,问道,“你要去哪?”
  “雪飞山庄。”
  听到龙博的回答,豆豆变了脸色,“噌”地站起来,快步上前挡在他身前,冷声质问道,“你想救她?”
  龙博看着她,平静开口道,“雪飞姑娘是做了很多错事,可她罪不至死,受玄影针之苦折磨几日已是惩戒,况且端木兄对我有恩,我不能坐视他的未婚妻死在你的手上。”
  豆豆冷冷道,“她死有余辜。”
  “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你救她一次,我便杀她一次。这世上多得是比玄影针还痛苦百倍的死法,我倒要看看她有几条命!”
  听了她这句话,龙博脸上的温和不在,看着她眸中的那份冷酷无情,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很陌生。
  “你不是豆豆。”
  豆豆心头重重一震,又听他艰涩道,“我的豆豆不会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龙博狠狠握住她的双肩,浓烈的情感从眸中透了出来,无比痛心道,“你告诉我,我的豆豆去了哪里?”
  豆豆红了眼眶,黯然的别过头,低声道,“她死了。”
  那个善良纯粹的豆豆,早就死在水月洞天的地狱烈火之中,与族人葬身一处了。如今,她只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怨魂罢了。
  那些恶人,她要把他们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千倍百倍奉还,一个都不会放过!
  龙博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震惊的眸内慢慢褪去了颜色,心里好似被冰锥刺了一个窟窿,他不觉地攥紧她的双肩,双目通红紧盯着她,颤抖问道,“告诉我,我们之间是不是再也无望?告诉我,我们之间……是不是隔着另一个男人?”
  豆豆被他握得双肩生疼,蹙眉想推开,龙博却以为她在闪躲,反而攥得更紧,声音嘶哑问她,“……他住进你心里了,是不是?”
  “我与离夏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有想!豆豆,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有些失控的情感在他眼中积聚,龙博握住她的手放在他心口,紧盯她眉眼,十分清醒又恳切地说,“我对你如何,我不信你没有感觉。我的心就在这里了,你要不要看?”
  手掌下跳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撞进豆豆的心。她眸内溢满泪光,眷念地感受他的温度,十指紧扣回握他的手,垂下眼眸低声问他,“龙大哥,你相信我吗?”
  龙博心身一震,低头就看见两人交握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就什么也别问,别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