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久违同行

  月挂高枝,清冷的月光洒满一院银光。
  整场家宴,除了豆豆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和龙博默不作声地盯着她以外,一切都显得其乐融融。
  宴后,端木离夏以不胜酒力之由,让尹天奇和端木落樱送他回端木山庄。
  看他装醉酒的模样,豆豆的嘴角抽了一下。端木离夏何许人也,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吃喝嫖赌都是个中翘楚。不过区区三坛花雕酒,怎可能让他醉倒?
  豆豆冷眼看着被尹天奇搀扶出门,被门槛绊倒而四仰八叉的端木离夏,毫不客气地走过去踹上几脚,“喂,别装了,快起来!”
  若不是前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她甚是了解他的酒量,都要被眼前他这副醉汉模样给骗了。
  “豆豆,我看他是真醉了。”尹天奇看端木离夏满脸通红,连直线都走不了,不像是装的。眼看着豆豆连踹几脚,他赶忙拦住她继续行凶。
  醉?他分明是装醉遁走,故意留下她,好让龙博和她有独处的机会。可她、她还没准备好怎么面对他,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
  一盏茶水无情地泼到端木离夏脸上,豆豆怒道,“你给我起来!”
  端木离夏闭着眼,没料到她这么狠,醉醺醺地嘟囔一声,继续装死。
  “豆豆,我大哥这酒量时好时坏的,水都泼不醒,看来是真醉了。”端木落樱拉住豆豆,堆起讨好的笑,一边朝尹天奇使眼色,“尹庄主,有劳你把我哥扶上马车。”
  收到她的暗示,尹天奇把躺在地上的端木离夏搀扶起来往外走,他半靠在尹天奇身上,脚下步伐却虎虎生风。
  尹天奇微微一怔,低头就对上他清明的眼,顿时心如明镜,笑了笑,与他快步出了山庄。
  端木落樱看到豆豆瞪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虚地与众人道别,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童战轻咳一声,对豆豆说道,“豆豆,夜已深,不如你就在龙泽山庄住一晚。”
  还未等豆豆回应,穆楠雪抢了话,道,“恐怕不妥吧。门大叔一定在等豆豆回去,若她迟迟不归,他会担心得睡不着觉的。可这夜黑风高的,豆豆一人独行也不太妥,还是找个人送她比较妥当。”
  “还是天雪考虑周到。”
  夫妻俩有默契地一唱一和,众人当即会意,尹仲和隐修表示自己喝多了上头,月牙要推童心回房,童战和天雪要料理善后,皆顾不上她。
  “既然如此,还是大哥送豆豆回去,我们比较放心。”
  童战颇为无奈地下了结论,牵过穆楠雪进了大厅,开始收拾碗筷。众人也纷纷离开,不过片刻,满院皆空,独留豆豆和龙博面面相觑。
  龙博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她的面容看起来比之前红润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母性的韵味,怀胎六月有余,她身子却还是单薄得令人心惊。
  仅仅这么看着她,他心底就涌起一股安宁和柔情。
  夜风轻拂,吹过沙沙作响的枝桠,吹皱了她的裙摆。龙博注意到她微微瑟缩了一下,不由拧起眉宇,解开外衫,快步上前披在她肩上。
  “走吧,我送你回去。”
  清冷的月光洒满一路,凉风习习,吹得道路两旁的树枝“沙沙”作响。
  俗世的夜晚,万家灯火,闹市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他们避开人潮,往另一条行人寥寥的偏路走去。
  两人静静地并肩而行,谁也没有先开口。
  龙博平静的面容隐有波动,他们离得很近,只需伸手就能触到她。可两人之间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迷雾,又似远在天边,望而不及。
  龙博伸出手,在空中悬了片刻,又悻悻收了回来。
  他心中藏着许多疑问,关于桑月,关于百毒丹,关于灵镜,关于她。只是今时今日,面对她反而什么也问不出口,更贪恋与她相处的一分一秒,哪怕相顾无言,只愿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云起雪飞,白发苍苍。
  须臾,豆豆望着前方的灯火,仰头看着繁星点点,耐不住地打破这份漫长的静默,“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当然知道龙博想问什么,桑月的举动太过反常,于情于理都不该轻易放过她,放过龙博。她已准备好应对说词,却没料到他一言不发,她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龙博脚步一顿,声音低哑道,“……有。”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豆豆回过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不由也停在原地,等着他的追问。
  凉风穿过这四下无人的街巷,龙博扬唇笑了笑,他的面容在清亮的月光下有一种深切的温柔,轻声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听他此问,豆豆有些发愣,准备好的说词又咽了回去,略微诧异道,“你要问的是这个?”
  龙博点了点头,眸内有淡淡光泽,眉眼间依然温煦如春,似试探反问道,“不然,你以为我要问什么?”
  童战几番追问都得不到答案,他再问得到的也不过是托词罢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才会让桑月回心转意,才会让豆豆再三缄口,不愿明言。
  无妨,他自会查清楚的。
  豆豆陷在他浸满柔情的眸子里,一时晃了神,侧头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我很好。”
  “是吗……”龙博的眼神黯了黯,唇边的笑有几分僵硬。想到方才她和端木离夏举止熟识,她的这句我很好,是因为那个男子吗?
  他心中止不住的泛酸,有话想问又退却了,当初是他把她推开的,如今又以什么身份问她呢?
  他苦涩地自嘲一笑,只低哑道,“那就好……那很好……”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仿若无事般地继续向前走,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当远远瞧见门氏铸镜坊,看见门大器在大门转悠时,豆豆刚想出声让龙博回去,免得被他看到又要闹一场,突地右脚传来一阵熟悉的钻心刺痛,痛得她倒吸一口气,险险扶住墙壁才不至于跌倒。
  龙博神色一惊,上前扶住她颤抖的身子,在月光的映照下看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语气中多了急切,“豆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的腿……”豆豆急促地喘息,闭了闭眼,感觉到他搂在腰间的手在颤抖,出声安抚道,“别担心,我没事,只要歇息一会就好。”
  龙博面色变了,将她拦腰抱起往回走,断然道,“怎么会没事呢?不行,我带你回去找隐修!”
  “不用,真的没事。”豆豆拉住他的衣领,忍着右脚的酸麻刺痛,解释道,“我只是……右腿抽筋了,过一会就没事了。”
  “抽筋?”龙博面色一愣,垂眸看向怀中略带窘迫的豆豆,不放心地又问,“只是抽筋?”
  再三确认后,龙博骤然揪紧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不顾她的阻止,径直抱着她走向门氏铸剑坊。
  “龙博!你你你,想干什么?快把豆豆放下!放下!”
  “门大叔。”龙博对怒目横瞪的门大器微微一笑,大刺刺地抱着豆豆进了屋子。
  “臭小子,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不许进来,给我出去!喂喂喂——你想带她去哪里?”
  门大器气得直跺脚,追在他们身后大骂起来,龙博充耳不闻,熟门熟路地抱豆豆进了她的卧室,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龙博半蹲在地,为她褪去右脚鞋袜,见原本娇小的右脚浮肿得厉害,轻轻一碰,豆豆就痛得如蚂蚁钻心,又痛又酸麻,下意识惊呼道,“你别碰我,别碰我!”
  听到房内声响,门大器随手捡了一根粗壮的铁棍冲了进来,对着龙博的背就是重重一打,怒道,“臭小子,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bai)生(du),为了一己私欲,竟然连孕妇都不放过!我打死你、打死你!”
  几棍下去,他背部的鞭痕开裂,血迹从白衣里透了出来。
  龙博一手擒住铁棍,眉宇一皱,道,“门大叔,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还要问你干什么!大半夜的你把她抱到床上,还脱了鞋袜,你想干什么?!别以为你天天送汤送酒,我就会被你那几坛花雕收买!我告诉你,有我在绝对不允许你再轻薄她!”
  他何时轻薄她了?龙博蹙眉问道,“门大叔,你到底在说什么?”
  “干爹,你误会了!”右脚酸麻渐渐消退,豆豆一瘸一拐地下床拉住门大器,解释道,“我是右脚抽筋,龙大哥把我送回来而已。”
  “抽筋?抽筋需要上床?需要脱鞋袜?”
  “是晚辈一时心急,想看看豆豆的双脚是否出现浮肿,明日好让隐修来探看一番。倒让门大叔误会,是晚辈考虑不周,多有得罪了。”
  看来是他误会了,门大器重重“哼”了一声,不依不饶地对他下逐客令,“既然豆豆没事了,那你赶紧走!”
  “干爹!”豆豆眼尖,看见门大器握着的铁棍上有些血迹,内心一惊,一改方才的冷淡神态,担忧的来到龙博面前,问道,“龙大哥,你受伤了?伤哪里了?”
  “你急什么,他这不是好好站着吗?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事?”
  “干爹,你下手太重了!龙大哥受了重刑,伤口刚刚好转,哪受得了你这铁棍?一定是伤口又裂开了,干爹,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横竖死不了,看你那着急忙慌的样儿!”
  龙博看着她脸上的焦急,连日里的沉重慢慢释怀了不少,连背后火辣辣的痛楚都少了几分。
  他唇边扬起一抹温煦的笑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笑道,“豆豆,我没事的。”
  听了他的话,豆豆还是忧心忡忡,取了祖传的金疮药放在他手心,再三叮嘱道,“回去后记得抹药,再让隐修瞧瞧。”
  龙博心底一片柔软,拢紧手中的瓷瓶,笑得温柔如初,“好。”
  “拿了药可以走了吧?”门大器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分开,攥住龙博的手往外走,“走走走,快走!”
  龙博被他拉着走出房门,回过头看到豆豆走到房门口看着他们,右脚还是光着的,他眉宇轻皱,挣脱门大器的桎梏,快步上前对她说道,“豆豆,快穿上鞋袜,免得着了凉。”
  豆豆轻轻“嗯”了一声,似想起什么,问道,“这些天的早餐和药膳,还有花雕酒,是你送的?”
  “是。”
  “五十年的花雕价格不菲,你哪来的钱?”
  “很值钱吗?”从小生活在水月洞天,龙博对钱财没有概念,答道,“龙泽山庄的酒窖里储了上千坛好酒,单花雕就有几百坛,我见门大叔好这口,就随手带来了。”
  那就难怪了。
  “明天……”龙博垂眸沉默了会儿,又眸眼清亮地对她笑了笑,道,“明天……我明天带隐修来看你。”
  不等豆豆回答,门大器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再也忍不住上前把龙博硬拖走了。
  夜深人静,龙泽山庄。
  穆楠雪伴着夜色回房,刚开门就看见童战坐在桌旁盯着手中的锦盒一阵发笑,她走近了认出这是端木离夏送来的贺礼,好奇问道,“他送了什么,让你这般开心?”
  童战看了穆楠雪一眼,笑眯眯地把锦盒递给她,穆楠雪定睛一看,霎时脸红如朝霞。
  锦盒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尊通体碧玉的送子观音。
  “端木兄这份厚礼深得我心,不知夫人可喜欢?”
  听到他戏谑之言,穆楠雪娇嗔地看了他一眼,一族之长没个正行,转过身不想应他,没走几步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抱住。
  童战靠在她肩上,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个小小的红色锦盒,放在她眼前,附耳道,“送你的,生辰快乐。”
  穆楠雪依偎在他怀里,面带笑容打开红色锦盒,见一枚精致小巧的银制兰花指环,在烛火映照下发出淡淡的银光,不由神色一怔,“这是?”
  现代结婚有交换戒指的仪式,可这里并没有这样的习俗。
  童战转过身面对她,一手执起她的柔夷,一手取下兰花指环为她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见尺寸分毫不差,笑着问她,“我亲手做的,喜欢吗?”
  “你亲手做的?”穆楠雪有些讶异,摸了摸精巧的指环,上面的兰花花瓣清晰可见,其下点缀着一片叶子,手艺甚是灵巧,看来是费了不少工夫。
  她笑得温柔,“谢谢,我很喜欢。”
  “天雪,这可不是普通的指环。”童战执起她的手,解释道,“看到兰花下的这片小叶子吗?这是个小机关,若遇险境,你只需轻轻一按,一根强效麻醉针便从花蕊射出,药效足以让一个彪形大汉昏睡一日。你记牢了,此环只可连发五次。”
  “天雪,你的武功尽失,我作为你的丈夫,自当尽力护你周全。可万一我不在你身边,危急时刻可用它自保。”
  穆楠雪看着眼前的他,心中突生一股好笑的情绪,没想到童战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
  自那晚她独守山庄险些被桑月轻薄,他便牢记在心,特地亲手做了这枚指环,望她能有自保之力,不至任人鱼肉。
  “童战,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当然,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别忘了,我们还有八世之约的。不仅这一世,下八辈子我都会找到你,对你好。”
  “万一……万一你发现,我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样好……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傻瓜。”童战凝望着烛火下她清秀面容,充满爱意的将她搂在怀中,唇角微微上扬,“别怀疑我对你的心,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微笑的样子,发脾气的样子,是小性子的样子,开心的样子,蹙眉的样子……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好喜欢。”
  耳畔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穆楠雪微微湿了眼眶,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拦腰抱起,跌进一双热切的眸子。
  “童战?”
  “长夜漫漫,我们可得努力了,别辜负端木兄送礼的一片心意。”
  芙蓉帐暖,春宵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