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私刑入狱

  安和村。
  豆豆和端木离夏辗转来到安和村,找到了刘稳婆的住处。
  她已年近八十,听闻豆豆问及龙氏夫妇,不由怆然泪下,直呼好人不长命。豆豆安慰了几句,带她心情平复后,旁敲侧击接生龙颜的细节。
  二十多年前的事,刘稳婆又是以接生为计,若问寻常人家的婴孩早已记不得了,但对龙颜仍有印象。因龙氏夫妇待人和善,又以为怀得是个女娃,买了许多女孩穿的衣裳,谁知生下来竟是个粉妆玉琢的男婴,故而印象十分深刻。
  豆豆再细问,刘稳婆又隐约想起那男婴左肩上有个月牙型的胎记,再多就真的记不得了。
  从刘稳婆家中出来后,豆豆回到客栈,开门看到端木离夏坐在书桌前,似乎在沉思什么。
  窗台上,立着一只白鸽。
  豆豆认出是水月洞天的信鸽,又见他眉目沉重,不由心生疑虑,快步走到他身旁。
  端木离夏听到脚步声,抬眸多了几分凝重,把手中的纸绢缓缓递给她,沉声道,“豆豆,我们必须马上回去。”
  豆豆接过纸绢,定睛一看,脸色变得煞白。
  纸绢上写着:龙博被擒恐有性命之忧,我等尽力拖延,然江湖严惩凶手之声日渐鼎沸,盼庄主速回定夺!
  “豆豆,你先整理行装,我去买两匹快马,我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最多五日就能赶到。”
  端木离夏当机立断,豆豆伸手拽住他转身欲走的手臂,沉声道,“不,你先走。”
  他的神情一怔,目光意外地看着她,皱眉问道,“为什么?你不随我一同回去?”
  豆豆侧过头,避开他审视的目光,此举更让端木离夏感到困惑,多日来压在心底的疑问冒了出来,扳过她的双肩问道,“豆豆,为何你要避开童氏兄弟来如此偏远的安和村?你到底要找什么人,做什么事?在安和村你不许我跟着,好,我依你。可如今龙博身陷牢狱生死未卜,你不同我回去,还要去哪里?”
  “离夏,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豆豆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稍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轻声解释道,“你我同行,只会耽误时间。你快马加鞭赶回去,我坐马车随后就到。”
  “为何不骑马同行?莫不是……你身体有伤不宜骑马?”
  她的疏离,端木离夏岂会不知,她是不想给他任何希望。
  他眼神一黯,细细回想这一路马车慢行,他贪恋与她朝夕相处并未多想,如今想来,她时常露出疲惫之感,易嗜睡且胃口欠佳,确实有些怪异之处。
  “不,我很好。”豆豆摇摇头,犹豫了一下,似下了决心般对上他的眼眸,平静的对他说,“离夏,我有身孕了。”
  她从未打算瞒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今早点知道也好,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此话一出,对他而言无疑是五雷轰顶。端木离夏眸内一震,满脸震惊地睁大了眼,目光移到她的小腹处,脑海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豆豆似没察觉他的惊骇,轻轻抚摸微微凸起的小腹,眉目间带着为人母的慈爱,柔声道,“很惊讶,对不对?四个多月的小生命在这里生长着,竟是如此悄然无息的。”
  她向来娇小,怀孕后胃口不佳,更是消瘦不少。这一路她都穿着宽大的男装,小腹虽已微微隆起,藏在男装下仍是不易察觉的。
  端木离夏心头重重一震,被她唇边的浅笑刺痛了眼,感觉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儿,冷风不住地往里灌,冻得全身冰凉僵在原地。
  过了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哑而艰涩,“是……他的?”
  话音刚落,端木离夏便知多此一问。这世上唯有龙博,才能让她流露出那样的笑容。若是他人,她宁死也不肯屈辱委身,遑论孕育他人骨肉。
  他暗自攥紧了手心,明知答案却在看她点头时,心里还是狠狠抽痛一阵,粗哑的嗓音带着些许怒气,“既然身怀有孕,为何闹这一出离家出走?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家?”豆豆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凉薄笑了笑,“我哪里还有家?”
  在这世上她的亲人都相继离世,本是无根飘零之人又何处是家?
  端木离夏微微一惊,注视着她唇边嘲弄的冷笑和眸中的黯然,眸光沉了又沉,拢紧拳头,眼中怒气更盛,厉声道,“你们仍未打算成亲?难道……他是不愿负责?”
  听出他是误会了,豆豆微低着头,低声对他说,“不,与龙大哥无关,是我亲口回绝亲事,执意与他分手。”
  她的话,令端木离夏拧紧了剑眉,“你心系龙博又怀了他的骨肉,他既然愿意娶你,你为何执意与他分手?豆豆,你到底在想什么?”
  是,他承认钟情于她,可她已心有所属,又即将为人母,纵然他端木离夏再过风流不羁,也断然做不出夺□□儿之事。
  未婚先孕本就不被世人所容,事到如今,趁肚子还未大,她与龙博成亲是最好的办法,更能以此保住她的名节。
  豆豆不觉湿了眼眶,面上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一声叹息如梦似幻,“有些事,不是成亲就能解决的。”
  “我不明白,豆豆,你真的决意与他就此情断?你真的舍得?”
  “情断?”她戚戚然地念着,眼神变得哀伤,整个人好像魂不附体一般,“他早已刻入我的灵魂,融入我的骨血,如何能情断?”
  若真能情断,她就不会回在这里,更不会痛不欲生上千年。
  “那你又为何——”
  “离夏,我从未如现在这般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豆豆打断他,眉目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眼神慢慢陷入一种复杂和痛苦的情绪,“可他似乎并不清楚。我愿意给他时间等他想清楚弄明白,亲口告诉我,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顿了顿,眼神微黯,干涩道,“所以……在这之前,我与他……绝无可能。”
  她要龙博,却绝不是现在的他。上千年都熬过来了,还急于这一年半载吗?
  对他,她有的是耐心。
  端木离夏怔怔盯着她,被她话中浓烈沉重的情感所撼,恍惚觉得近在眼前的人,又如远隔天边般遥不可及。
  豆豆没有看他,眼神迷离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端木离夏苦涩一笑,即便他陪在她的身边,她却从未在意过他的存在,心之所念的,始终是另一个伟岸挺拔的身影。
  这一刻他清楚的感觉到,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他人涉足的余地。这场战,他连上场的资格都没有,就输得一败涂地。
  端木离夏如鲠在喉,沉痛得闭了闭眼,任心口疼痛蔓延,终是踏出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他推开了门,脚步微顿,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背对她说道,“一个时辰后,我在客栈楼下等你,我们一起回去。”
  “可……”
  “我绝不会让你的孩子未出世就没了爹。”
  他的眼眶红了,扣紧按在门扉上的指节,“我一定会救龙博出来。”
  端木离夏转过头,对她露出淡淡的苍凉的笑容,一字一字如刀刻般清晰在她耳边回荡:
  “不遗余力。”
  龙博被抓的事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茶坊酒肆更是把抓获过程传得神乎其技,隐修和月牙一进城便听闻此事,忙打听到他被关押在御剑山庄,顿时松了一口气,往御剑山庄探探虚实。
  御剑山庄的守卫认得他们,直接放他们入庄。他们刚踏进主院,就听到主厅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正要上前几步,就看见童战满面怒气从里走出。
  看见他们,童战颇为意外,稍稍缓了神色,不待隐修出声便拽住他衣袖,大步离去。
  御剑山庄,地牢。
  地牢阴暗湿冷,遍地杂草因潮湿发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童战拽着隐修大步迈入地牢,月牙紧随其后。他轻车熟路地带他们往里走去,停在其中一间牢房前。
  狱卒看到他们并不意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开了牢房的门锁,对童战谄媚笑道,“姑爷,你们可抓紧了!小的在地牢门口把风,若是有人来,我就咳嗽三声,你们赶紧出来。”
  童战道了声谢,待狱卒走后,才拉着他们一同进入牢房。
  “大哥!”
  一盏油灯发出昏暗的烛光,只照亮了牢房中的一角,隐隐显现出一个倚墙而坐的身影。
  隐修探上前去,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龙博,见他面色潮红闭着眼倚靠在墙上,清俊的脸庞添了许多青肿和血痕,额头更是磨出一道血口子。
  这么冷的天气,他只穿着一件纯白里衣,肩上披着绵厚外套,松松垮垮地敞开着。
  “怎么会弄成这样?”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隐修吃了一惊,侧过头看向童战,讶异地问,“有人对他用刑了?在御剑山庄,有谁敢这么做!”
  童战紧绷着脸,眼里掠过一道怒气,想起胡舟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这笔账,我定会双倍讨回来!”
  “天奇悄悄请了大夫,但大哥一直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的,伤口愈合奇慢,甚至出现溃烂的情况,我怀疑那大夫也被人动了手脚。隐修,你快看看。”
  童战蹲下来解开龙博的里衣,露出缠满绷带的上身,又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光裸精壮的上身布满大片淤青和血痕,有些伤口甚至深可见骨,还有被缚龙索勒出的红痕。
  触目惊心的伤痕令月牙倒吸一口凉气,忙说道,“我去取些水和小刀来。”
  她匆匆离去,隐修蹲下身探了探龙博的脉相,又摸了摸滚烫的额头,皱眉道,“他的确中了□□,不过中毒未深,一帖药就能解毒。但他高烧未退,这里阴冷潮湿不宜养伤,得把他带出去。”
  童战蹙紧眉头,凝重地说,“不可,方才各大武林掌门已对天奇为大哥医治有诸多不满,若大哥被安置在客房,只怕会被强行带离御剑山庄,到时大哥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况且,大哥执意留在牢里,不愿离开。”
  很快,月牙端着水和剪刀回到牢房,隐修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小心翼翼为龙博处理伤口。
  在清洗伤口时,龙博就疼得醒过来。他朦朦胧胧地看到隐修拿起小刀在烛火上烤,便知道他要做什么,咬碎了牙,承受刮骨割腐肉的痛楚,痛得面部扭曲也不发出一个声音。
  等隐修割去腐肉,重新上药,绑好绷带,已是一个时辰后。
  月牙倒掉血水,又端了盆清水进来,拧干绢帕,却被童战接了过去,他沉沉说道,“我来吧。”
  避开他脸上的伤口,童战颤抖地小心擦拭他额间的细汗,盯着他憔悴消瘦的脸,眼眶渐渐红了。
  “我没事……唔……”龙博想安慰他,牵动了嘴角,笑容还未上扬就拉扯到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
  “大哥,你别再动了。”
  “龙博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城里都把胡舟传得神乎其神的,可不对阿,就胡舟那小子的身手,别说是你,就连童战都能轻松应对,怎会把你伤成这样!”
  隐修思来想去,实在是不解,忍不住再次发问,又斜睨一眼童战,责难道,“你小子也是,就任由人欺负到你大哥头上?”
  童战冷哼一声,眼里闪过一丝阴霾,“那卑鄙小人趁我不在带着一批人马闯入龙泽山庄,以天雪要挟大哥,又利用大哥的愧疚之心逼他就范,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缚龙索把他捆了不说,竟把绳索另一端绑在马后,生生把他从龙泽山庄拖到菜市口,这才弄得一身伤痕。等我和天奇赶到时,大哥已浑身浴血不省人事。”
  握紧拳头捶向墙壁,童战眸内沉了又沉,沉静的嗓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怒气,“这笔账,我迟早要讨回来!”
  听到他的愤愤不平,龙博虚弱地睁开眼,不甚赞同地摇头,“童战,别再惹事了。”
  “可……”
  童战还想说什么,见他眉宇轻皱,哽在喉中的话又压了回去,愤懑地别过脸去,像个闹别扭又不得不听话的孩子。
  当上族长后,他许久不曾这般失态。可大哥伤重至此,他明知凶手是谁却不能为兄出头,还得忍气吞声,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隐修,方才你说……我被抓的事传遍了整座城?”
  “是,茶坊酒肆传得天花乱坠,单单我和月牙喝口茶的功夫,就有三四个版本呢!你说是吧,月牙?”隐修看向月牙,她也沉重得点头。
  龙博的眼神有些变化,目光落到童战身上,过了片刻才低哑地开口,“……还是没有豆豆的消息?”
  闻言,童战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终是抿唇摇头。
  “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现在倒是有了眉目。”龙博面上没什么表情,平静说道,“胡舟区区一个江湖剑客,他是从何处得知我回庄的消息,又从何处知道缚龙索能压制龙神功?”
  “大哥,你是怀疑胡舟的背后有人在操控?”
  龙博点头,又道,“他与我们素无怨仇,此次却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又带头挑起民众的积怨和不满,让整个武林的矛头指向我,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月牙拧了眉,“莫不是,为博个江湖名声?”
  “为了我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不惜得罪江湖名门御剑山庄和端木山庄,他没那么傻。我一直以为那背后操纵之人,目的是为了看我身败名裂,看龙氏受人唾弃。直到今天,我才幡然醒悟,他的目标并不是我。”
  龙博喘了一口气,努力撑过突忽其来地眩晕之感,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继续说道,“茶坊酒肆大肆渲染我被捕之事,胡舟又天天带人前来闹事,江湖上流言四起,龙氏后人成众矢之的,深陷牢狱之灾生死未卜。你们以为,谁最会坐不住?”
  这些话如当头棒喝,惊得三人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人的目标,是豆豆。”龙博的眼神掠过一丝寒芒,猛然握紧了手心,眉目间一片冷意,“他们竟还不肯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