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解药得手
这里一片漆黑,只余一间房亮着烛光。
空荡荡的内室,画纸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桑月仰首猛灌了一大口酒,桌上还放着许多画纸,他以指腹徐徐摩擦着画上的人,慢慢地拢紧那画,愤怒地揉皱它,再狠狠扔开。
“骗我,你们都骗我!”
满室的画纸,画得都是同一个女子,艳若桃李,温婉动人,从年幼到花信年华,或笑,或嗔,或喜,或悲……
而这张脸……是豆豆。不,更确切的说,是墨芍。
[你说对了一半,恨天把我囚禁在此,的确是贪恋我的美色。只因我像极了一个人。我的生母,墨芍。]
[若不是恨天逼得我娘走投无路,她怎会为保清白咬舌自尽?恨天口口声声说爱她,却生生逼死了她!]
[又可曾想过,自己到底是谁?报得又是什么仇?]
脑中浮现豆豆的话,桑月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疯了般把桌上所有的画扫落在地,颓败地跪在地上,面露晦涩。
他竟然在谎言中生生地活了二十多年!他此生为复仇而活,杀尽天下人,双手沾满鲜血亦不足惜,到头来,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何其可笑!
自那日起,鬼仆死的死,逃的逃,整座鬼窟只剩下一个空壳。而恨天在昏迷两日后,无法接受自己失去法力形同废人的事实,迁怒于桑月,怪他自作主张,恨他想伤害豆豆,欲杀他而后快。
桑月得知一直被他欺骗,逼问恨天事情真相,恨天已然不是他的对手,根本杀不了他。遂愤然离开了鬼窟,从此不知去向。
后来,桑月在芍苑找到了当年恨天为墨芍所绘的数张画像,那画上的女子虽与豆豆十分相像,眉目间的气质却全然不同,事实已昭然若揭。
豆豆说的都是真的,她才是墨芍的孩儿,那么……他是谁?
桑月眸光一冷,愤然把酒坛摔碎在地,脸色愈发深沉了。
当天豆豆如此笃定,她一定知道什么,他定要找到她问个明白。若她敢有一句虚言,他必定杀她泄愤!
他踉跄地站起来,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两个不该一起出现的人。
“你们……”桑月拧了拧眉,目光冷凝地看向穆楠雪,龙博不动声色地挡在她的身前,以身遮挡他探究的目光。
见此,桑月微深了眼眸,冷冷嘲讽道,“龙博,本座原以为你一旦清醒,就会揭穿穆楠雪的真面目。没想到……”
他的目光越过龙博,落在身后的穆楠雪脸上,眼中寒意更深,冷笑讥讽道,“穆楠雪,本座真是小看了你。即便你是个冒牌货,还有人为你出头。怎么,童族长满足不了你,连他的兄长也是你的入幕之宾?”
“桑月,请你说话放尊重点。”龙博波澜不惊,眸内因他口中的轻浮闪过一丝不悦,目光轻扫,自然是看到落了一地的画纸和画上寥寥几笔勾勒的女子。
眼中微讶,定睛一看,心中已猜到七八分。看来,桑月已知道自己非墨芍所生,否则,他绝不会如此对待生母的画像。
身后的穆楠雪止住他,不想与桑月过多周旋,直接了当地问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此番为何前来,要什么条件才肯把解药给我,直说便是。”
果然是为了童战。
桑月悄然握紧拳,不怒反笑道,“若我不愿呢?”
龙博面色不改,不慌不忙地沉声道,“鬼窟已是一座空壳,相信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若此事传遍武林你会有怎样的下场。”
鬼窟杀人无数,江湖上树敌众多,人人恨之入骨。若那些仇家得知鬼窟已亡,定会找他寻仇。到时,他孤身一人便如同丧家之犬,人人喊杀。
桑月目光骤然凝结成冰,鹰眸一扫,恶狠狠地说,“龙博,你竟敢威胁我。别忘了,这些血债也有你的份!”
“我早就做好赎罪的准备,新仇旧恨,龙某不介意与你同归于尽。”龙博冷冷的笑了,不惊不扰地说道,“你何不试试看?”
“你!”
桑月怒极,看龙博眉目决然似有玉石俱焚的意思,内心更添愤懑之意。
凭什么他们兄友弟恭,佳人在怀。而他呢?他为了复仇做尽坏事,最后又得到了什么?连他一向尊敬的爹也要杀他!
在这个世上,从未有人真心待他。他恨,恨上天为何如此不公平!
“好,若你们答应我这个条件,解药双手奉上。”
半晌,桑月紧盯着穆楠雪,阴恻恻地笑了,“本座要你离开童战,做本座的女人。”
穆楠雪即使受制于他,也从未给过好脸色。可她看童战的眼神,柔得如一汪春水,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
他不甘心。是他亲手把她送到童战身边的,可别忘了,说到底她还是他的人。
穆楠雪面庞微微惨白,没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一直以来她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枚棋子,根本不足以来换童战的命。
“绝不可能。”
龙博断然回绝,目光渐渐冷冽起来,思及豆豆受辱有孕之事,默默拢紧了拳头,冷笑一声,“果然是恨天教出的好儿子,把他的卑鄙无耻学了十成十。”
桑月不理会他的嘲讽,眯眼只盯着穆楠雪,猖狂笑道,“她唇上的滋味,本座又不是没尝过。”
他轻蔑不屑的语气,在穆楠雪耳里听来异常刺耳,她面罩寒霜地呵斥道,“你住口!”
那一夜的强吻还历历在目,长厚茧的大手在皮肤上游走的触感,恶心如绕丝般缠住她的喉咙。
那晚他虽未得逞,却也令她感到分外屈辱。
龙博心中一惊,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被重重推开,童战站在门口,挡住了倾泻而下的月光。
黑夜中,童战循着龙博和穆楠雪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跟着。为防大哥发现,他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看着他们走进芍苑,不由心中更为疑惑,大步跟了上去。芍苑里没有遇到一个鬼仆,寂静漆黑,只余一间房有烛光,童战悄悄靠近,果然听见细碎的说话声,却因距离太远听不真切。
他蹑手蹑脚地躲在窗柩下侧耳倾听,恰好听见穆楠雪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我们此番为何前来,要什么条件才肯把解药给我,直说便是。]
眸内一震,童战脸色一凝,下意识看向手腕内侧的红线,目光沉沉。
原来他们已得知他中血海棠之事,竟瞒着他来找桑月求解药。
童战拧紧了眉,桑月既然下毒,非达目的又怎会轻易交出解药?
[好,若你们答应我这个条件,解药双手奉上。]
听此,他微微有些诧异。桑月费尽心思下毒,又引大哥和天雪上钩,到底他想要什么东西?
[本座要你离开童战,做本座的女人。]
内心深深一惊,童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渐渐紧绷起来,又听闻一道晴天霹雳:
[她唇上的滋味,本座又不是没尝过。]
这句话带着轻蔑的意味,重重敲在他的心上。童战身形一颤,由头浇下的冷水猛然侵袭了他的神经,胸口升起一股奔腾的怒意,双手愤怒的握拳,终是把持不住,他重重地推门而入。
屋内三人被突然闯入的童战惊了一瞬,没料到他竟会出现在此。
穆楠雪怔怔看他,身影微颤,脸色苍白如纸。
龙博看了恍惚的穆楠雪一眼,又见童战面容沉沉的模样,心中也有些紧张,不知他听了多少,不由得上前一步,缓下语气道,“童战,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童族长,你倒是听了一出好戏。”
桑月冷眼看着穆楠雪失了魂般的望着童战,见龙博顾及童战的感受急于解释,这一幕生生地刺痛了他的眼,内心感到一股孤冷的苍凉。
这一刻,他甚至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上苍总是那么不公平,他拼尽全力为娘复仇,甚至不惜丢了良知,只为换取爹内心的平静。到头来却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爹甚至不顾二十多年的父子之情,想取他的性命。
讽刺吗?他视为唯一亲人的恨天,竟对他拔刀相向,恨不得他立刻死去。
而童战呢,从小备受父母疼爱,兄友弟恭,更轻易得到了他想要的女人。
他用尽手段苦苦追寻的世间温暖,终究求而不得;他却能毫不费力地唾手可得,凭什么?凭什么!
他不甘心!这世上他得不到的东西,即便毁掉,别人也休想染指半分!包括穆楠雪!
“是不是觉得很惊讶?”桑月的目光闪过几分狠厉,直勾勾地盯着童战,缓缓露出一抹挑衅的冷笑,“童族长,不妨告诉你,她本就该是本座的人,本座想要的东西必会亲手夺回来。”
他指的是身份,而听在童战耳中却成了另一番含义,他眸中惊然,一阵失控的情感席卷了他的理智。
“你住口!”
“你住口!”
两道怒喝同时响起,穆楠雪失了血色,眸中泪意点点,终是受不住地微颤。
他还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他会如何……穆楠雪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心中酸楚却不敢看童战一眼。
穆楠雪泫然欲泣的模样,更点燃他心中的怒火,童战攥紧了身侧的拳头,身形纵起,凌厉的掌力自宽袍中劈出,直逼桑月面门。
桑月灵活侧身避开他的掌风,旋身飞起,快如闪电地擒住他的左肩,掌风更为狠厉霸气,分明想趁机卸了他的左手。
龙博脸色一变,身影微动,转瞬间已达桑月跟前,以掌相抵,钩指掐住他擒住童战肩上的手,凌厉一翻,桑月吃痛一声,松了手。
童战一招“燕子翻身”,双脚重重踹向他的胸口,桑月以臂挡下他的攻势,却被龙博擒住左肩,五指勾起生生一扯,衣裳被撕扯五道裂痕,深可见血。
左肩的五道裂痕中,露出一轮淡淡的浅红色月牙形胎记。
龙博看到也不以为意,与童战相视一眼,同时运气猛力发掌,重重打在桑月的胸口,他的身子被抛到墙上,再狠狠落了下来。
一口血从口中喷了出来。桑月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强撑着墙面站了起来。
他的法力来自恨天的阴魂之阵,如今没了法力,加上旧伤未愈,自然不敌龙博童战联手。
桑月忍住体内气血翻腾,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眸中尽是残酷之色,双指夹着薄纸放在穆楠雪面前,对她说道,“既然他都知道了,只要你愿意回来,这张解药方子就任你处置。”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薄纸,穆楠雪心里一阵抽痛,缓缓的伸出了手……
童战却快她一步,夺了那张薄纸,毫不犹豫地撕个粉碎,洒向空中。
飞扬的纸屑,落了满地。
“童战!”
穆楠雪泪眼朦胧地睁大了眼,童战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眸却直勾勾盯着桑月,眉目森冷又坚定道,“若要以妻换命,童战宁死不屈。”
他侧目看向泪蒙蒙的穆楠雪,眸内变得柔软,伸手把她额前的一缕秀发绾在耳后,带着温和的笑意对她说,“天雪,我们回家。”
穆楠雪目光恍然,眼中噙着泪,怔怔地望着他,任由他牵着离开。
龙博看了错愕的桑月一眼,目光又落在满地的碎纸上,微微皱了皱眉,运功在掌,碎纸微微颤动浮于空中,衣袖一挥卷了所有碎纸。
“桑月,今日暂且放过你。若你再敢作恶,别怪龙某不留情面,与你玉石俱焚。”
冷冷的甩下这句话,龙博毫不留念地拂袖而去,独留桑月一人身陷在冰冷孤寂的芍苑之中。
从鬼窟回来后,天已蒙蒙亮。
龙博恐事情有变,一回去就拼凑那些碎纸,依着其上的解药方子又重写一遍,让白鸽带着药方飞回水月洞天,为防解药有诈,特在信中叮嘱隐修需同尹仲确认无误后,再配制解药。
果然不出龙博所料,两天后趁着童战不在庄内,胡舟带着一大批武林人士和幸存村民冲进龙泽山庄,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缚龙索专门克制龙神功,还抓住毫无武功的穆楠雪逼龙博就范。
龙博本就对屠村之事心怀有愧,被众人围攻是因果报应,该还的血债总要还清,遂被胡舟捆了去。龙博被擒后,胡舟自然不敢对穆楠雪太过放肆,立刻放她离开,毕竟她身后有御剑山庄,万万得罪不起。
一群人愤慨激扬,胡舟为平民愤用缚龙索捆住龙博,并把缚龙索绑在马上,自己翻身上马,一路快马扬鞭,硬是将龙博在地拖行了数千里,地上血痕绵长,直到人潮涌动的菜市口。
穆楠雪脱困后,赶紧去御剑山庄找尹天奇和童战报信,而端木离夏作为此次追捕屠村凶手的武林统领,按理说应由他来定夺。可此时端木离夏去外地办理要事不在庄内,需足足等上半月才能归来。
童战见龙博被马拖行满身是血,勃然大怒欲与胡舟大打出手,生生被穆楠雪拦住,不许他再生事端。
尹天奇以“等端木庄主归来再做定夺”为由,凭御剑山庄的江湖威信从胡舟手中扣下龙博,胡舟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御剑山庄抢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龙博带走,关进御剑山庄的地牢里。
尹天奇和端木洛樱八百里加急捎信给端木离夏,让他速速赶回。这些信函却被雪飞冬日暗中扣下,秘而不发。
他们寄出数份信函,却迟迟未收到回信,察觉事情有异,童战出动水月洞天的信鸽千里传信,寻找端木离夏的下落。
这一来二去,待端木离夏收到消息,已是十天后。
另一方面,隐修收到龙博送来的解药方子,与尹仲确认无误后,配制出血海棠解药。月牙得知童战中毒之事,心中仍不放心,趁童心在熟睡时,悄悄与隐修一同再出水月洞天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