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自有去处
童战把信卷在白鸽的脚上,白鸽从院落展翅高飞,很快就失了踪迹。
穆楠雪走进院落,刚好看到此幕。
童战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身望进她的眼,勉强笑了一下,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问道,“派出的族人可有寻到?”
“族人把水月洞天和松儿谷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豆豆的踪迹。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走,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豆豆举目无亲,能去的地方不多。门大叔收她做干女儿,或许会去门氏铸镜坊落脚。我已飞鸽传书给天奇和端木兄,请他们帮忙寻找。”童战眉目紧蹙,目光十分沉重。
好不容易才救出豆豆,如今又没了踪影,外界不比水月洞天,人心险恶她又身怀有孕,孤身在外怎能不让人担心。
穆楠雪叹息一声,真心为这个善良的姑娘感到心疼,“出了这样的事,豆豆怎还能心无芥蒂地与龙博相守?”
她拒婚倒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决绝的一走了之。
“我还是不太放心,豆豆性子急又冲动,做事瞻前不顾后的,若是逼急了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大哥酒醒后,也必然会出去寻她,可如今他被整个武林通缉,处境太过凶险。”
童战握紧她的手,凝视着她的恬静面容,踌躇着开了口,“天雪,我想——”
一根手指轻点他的唇,止住了他要说得话。
穆楠雪柔柔一笑,温言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随龙博一同出水月洞天,一来可以护住他,二来可以找豆豆,对吗?”
童战心间一震,她向来都如此善解人意。突生暖意,他微微深了眼眸,把抵在唇上的手拢在手心,落下淡淡一吻。
穆楠雪没料到他如此大胆,脸颊微微红了,想收回手却被他拢得更紧。
看着她少见的羞涩,童战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几分,无奈地笑了笑,“我在想什么,都瞒不了你。”
眸光渐柔,穆楠雪勾唇一笑,谈笑间默默挖了个坑,“那你可知,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嘴角轻轻上扬,就僵在唇边。
童战灵光一闪,垂眸盯着她的笑眼弯弯,眸内一震,“你该不会是想……”
“童族长,看来我们彼此彼此。”对上他震惊的眸子,穆楠雪的笑意更深了,主动挽过他的臂弯往屋里带。
“走吧,去整理行装。再过会儿龙博就能酒醒,午膳后我们一起启程。”
耀眼的阳光洒满大地,穆楠雪踏入满是酒味的阴暗房间,看到床榻上的男子仍阖着眼,便打开向阳的窗户,让夺目的阳光照了进来。
刺目的阳光在眼皮上跳动,龙博嘤咛一声幽幽转醒。光线刺眼,他下意识用手去挡,才稍稍动了下,尖锐的痛楚立刻钻进脑子,他本能地按住疼痛欲裂的头,勉强撑起身子。
“你可算是醒了。”
一声熟悉的嗓音传入耳膜,龙博眯眼看去,神情有些恍惚,声音低沉沙哑道,“……楠雪?”
他努力回想昨日发生的一切。是了,他从豆豆那儿离开后就直奔酒窖,酩酊大醉了一场。然后,他依稀记得童战心急火燎地跑来告诉他豆豆走了。
唔……再后来的事实在想不起来了。
穆楠雪给他倒了杯温水,龙博道了声谢,一饮而尽。干疼的喉咙有了水的滋润,好受了不少。
她到底还是走了,不要他了。
无妨,无论天涯海角他总会找到她,缠着她,烦着她,宠着她。
就像她当初对他一样。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更是着急要找豆豆。可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穆楠雪落了座,正了眉目幽幽说道。
“何事?”
“带我去见桑月。”去鬼窟的路,只有龙博知道,她不得不靠他带路。
龙博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穆楠雪对上他诧异的目光,眉目沉重地点点头。
她意明简骇地说了童战中血海棠的事,此解药有千万种调配法,就连尹仲也不敢轻易调配。他们必须找到桑月,拿到血海棠的调配方法,才能救童战。
“你想何时动身?”
“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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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过后,龙博、童战和穆楠雪快马加鞭,赶到龙泽山庄的时候已是暮色沉沉,月明星稀。
童战和穆楠雪先去御剑山庄找尹天奇探查豆豆的下落。因龙博身份特殊,不好明目张胆的出现,于是兵分两路,他悄悄潜入门氏铸镜坊,门大器和大柱在专注打磨镜子,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豆豆并没有回来过。
龙博又偷偷潜入端木山庄,只见到端木洛樱在安静地看医书,端木离夏出门还未归来,亦是没有豆豆来过的痕迹。
夜色更深了,龙博找寻未果只好先回龙泽山庄,童战和穆楠雪从御剑山庄回来,也没有查到豆豆的下落,三人决定明日再找。
穆楠雪体贴地给童战倒了杯安神茶,她悄悄给龙博使了个眼色,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比了个“二”。
二更。
龙博收到她给的讯息,微微颔首,转而与童战闲聊几句,便回房歇息了。
夜色苍茫,万籁俱寂。
双手枕在头后,龙博衣裳未脱,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漆黑的床幔,等待时间一点一滴流过,了无睡意。
远处传来的打更声,在寂静无声地夜晚显得格外响亮。闻声,他立刻翻身站起,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时间不多不少,穆楠雪也正踏出房间。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离去。
门外的轻微阖门声钻入童战的耳里,他本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安稳,穆楠雪倒的安神茶,他本来想喝的,谁知和龙博闲聊几句后便忘了。
再想喝时,茶已凉透,只好作罢。
这个时辰,莫非是宵小闯入?
这么想着,童战轻手轻脚地开了个门缝向外看,只见两道背影在门庭处,再定睛一看,从身形和衣裳来判断,是龙博和穆楠雪。
他们瞒着他,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
童战想起睡前穆楠雪倒的安神茶,心生一丝怪异,见他们消失在视线里,不由地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郊外,密林。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点缀着闪闪繁星。月光如水,倾泻在这一片的树叶上。
密林里寂静无声,伴着朦胧的暮色,深邃得望不到尽头。在一片密林深处,有一处摇曳的火光。
豆豆坐在火堆旁,专心致志地盯着火堆上架着的烤鸡,香味已飘散开去,好不诱人。
拴在树干上的朴素马车门帘从里掀开,端木离夏伸了个懒腰跳下来,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抱怨道,“你这马车又破又小怎么用?到下个镇子,我给你买个舒适宽敞的马车,前面四匹马拉着,多威风!”
“嫌又破又小啊?那你倒是赶紧回端木山庄,做你舒舒服服的庄主,恕不远送。”
豆豆冷哼一声,这马车本就小,再加上他人高马大的,她连放腿的地方都没有,一路下来全身都酸痛了。他还好意思嫌弃?
端木离夏到底懂不懂出门在外财不外露的道理?她可是特意把自己扮成清贫的模样,瞧这一路上多太平,连拦路要钱的江湖混混,看她一眼就知没什么油水可捞,挥挥手就放她过去了。
火堆上的鸡肉被烤得“滋滋”发响,香味四溢。豆豆见烤得差不多了,取下来撕了一大块鸡腿,津津有味地吃着。
端木离夏被香喷喷的烤鸡惹得眼馋,也撕了一块鸡腿,一口下去,香酥里嫩格外好吃。
“不得不说,你这烤鸡烤得真好吃。”囫囵吞枣把鸡腿吃完,端木离夏又撕了一大块肉。
“那当然了,就连龙大哥——”听到夸奖,豆豆下意识地回应,话刚出口,才恍恍然地住了嘴。眼神微暗,口中咀嚼的鸡肉也失了滋味。
端木离夏一怔,看着她黯淡的目光,终究问出口憋了一晚上的疑问,“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豆豆不语,一口一口地吃着烤鸡。
“你不回门氏铸镜坊,不去龙泽山庄,还躲避御剑山庄的铁卫队,问你去哪里也不说,你这是要做什么?”
在酒肆遇到后,她这也不回,那也不去,也不愿意在客栈落脚,非要连夜出城,还告诫他不许告诉任何人看到她的事情。他觉得事情不对,便打发了小四回府,自己不放心地缠了她一路,却始终没有打听到她要去何处。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翅膀扑闪的声响,一只白鸽在端木离夏身旁翩然落下。
豆豆脸色一变,这是童氏一族的信鸽,与寻常信鸽不同,是以人的气息来传信的。即便地点变换,但凭收信人的气息,也能轻易找到。
看着她变了脸色,端木离夏知道这封信有他想要的答案,豆豆倾身欲抢,他眼疾手快地擒住白鸽,取下绢纸一看,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原来,你这是离家出走啊?”
豆豆有点心虚地笑了笑,“离夏,你不会出卖我吧?”
端木离夏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讨好的笑,“帮你隐瞒,也不是不可以——”他换上痞痞的笑,把脸凑了上去,“亲我一下,我可以考虑考虑。”
笑容一变,豆豆一手挥开他的脸,白了他一眼骂道,“你做梦!”
看着她恢复了熟悉的张牙舞爪,端木离夏被打了也不恼,眼中含笑,一手揉乱了她的发,“这样才是豆豆啊,伤感可不适合你。”
不知为何,雪飞冬日闹脾气,他觉得是刁蛮任性。可豆豆闹脾气,不管是任性的,放肆的,无理取闹的,他都觉得可爱有趣。
诶,没救了。或许在她穿着嫁衣失魂落魄地倒在他面前时,他就没救了。
原来他是看她伤感,故意惹她生气。他还是如从前一般,风流不羁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豆豆鼻头一酸,眸子蒙上薄薄的水雾,千年前若不是他陪着她度过最难熬的二十多年,或许,她根本撑不到见龙博最后一面。
二十多年的相扶相持,端木离夏对她而言不仅是朋友,是生死之交,更是家人。
思绪飘到千年前,自她撒手人寰后,端木离夏和莫离相依为命,守着茶楼守着豆豆和龙博的墓,最后也葬在了他们旁边。
「若真有下辈子,我宁愿选择不认识你。」当他垂暮老矣,曾在她的墓前这般说道。
孑然一身,孤独终老。若没有当初落下的那一眼,他的一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豆豆收回了思绪,看清了眼前的人。在火光下,他的脸庞更显丰硕俊朗,察觉到她幽幽地看着自己,带着意蕴不明的情绪,端木离夏不自觉地擦了擦嘴角,没有东西啊。
他换上玩世不恭的笑脸,色迷迷地凑了上来,“怎么,是不是突然觉得我英俊潇洒,帅气逼人,被我迷住别不开眼?你早说嘛,来,给你看个够。”
“去你的。”豆豆被他不要脸的话逗笑了,再次挥开了他凑近的脸,笑中带泪,心里一阵激荡。
这一世,他别再错过属于他的幸福了。
“听说,你要与雪飞姑娘完婚了?”豆豆悄悄抹去泪眼,清清嗓子话锋一转,“日子订了吗?到时我可要讨杯喜酒喝。”
端木离夏的笑容隐了去,面色一沉,沉默了会儿,半晌才皱眉问道,“你也希望我娶她?”
“你和雪飞姑娘家世相当,又是青梅竹马。她明艳动人,虽性子刚烈了些,自有一股英姿之气,与你倒是很登对。”
豆豆是真心希望他能与雪飞冬日完婚,相携到老。这样她心中的愧疚,也会少一些。
于是,她更加真诚地说道,“况且,小樱和她十分要好,以后也不担心姑嫂问题。她呢,又对你一往情深,如此佳人还有什么好挑的?我要是你啊,就赶紧把她娶进门,免得被旁人抢了去。”
话音刚落,端木离夏重重地放下啃了一半的烤鸡,面色沉沉,闷不吭声地跳到马车顶棚,仰头躺下。
“喂,你不吃啦?”
“不吃,难吃得要命!”从车顶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你刚刚还说好吃的。不爱吃早说啊,你看看啃得,我还没吃饱呢!”
“你太吵了,吵到我看风景。”
“……”
这家伙虽在闹脾气,却还是跑到车顶吹冷风,把马车让给自己睡。
真是千年如一日,还是那么地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