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我不爱你了
童氏族人向来闲适，做完晚课后大多睡下了。月明山清，一片安谧祥和。
豆豆抱着一木盒刚踏入院子，正好碰上童战从童氏祠堂走出。他看到豆豆朝这边走来，快步迎了上去，神色颇为凝重，“豆豆，你可知大哥向我辞行？”
豆豆抿了抿唇，对龙博此举并不感到意外。
“这会，他怎会安心留在水月洞天？”豆豆看着他，平静地说，“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死于非命，他内心如何能安？即便非他所愿，也是铸成大错。不仅犯了童氏一族不得杀生的族规，更是令龙氏先祖蒙羞，若不让他去弥补，去赎罪，这辈子他都过不了这道坎。况且，龙颜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龙大哥更是不会放弃寻找。”
“童战，让龙大哥去走他想走的路吧，他不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躲在水月洞天一辈子。”
童战本想让豆豆劝劝大哥，但没料到她竟看事如此通透，不免微微讶异。
她说得这些，他又何尝不明？只是……大哥已是武林公敌，那些自诩正派的武林人士到处追杀他，若他一出水月洞天，武林必定群起而攻之。到时大哥自认有愧不予还手，只怕会招了宵小的道。
豆豆自是知道他的顾虑，但龙博绝不可能留下，多说无益。她看到童战手中提着的食盒，又看了看身后亮着灯的童氏祠堂，话锋一转，微微蹙眉问道，“龙大哥还是什么也没吃？”
“嗯。”
自看过童心后，龙博就在童氏祠堂跪了一天，谁劝都没用，晚膳也不肯离开。童战担忧他的身子，给他捎了晚膳，却也是丝毫未动，反而听到龙博提了辞行。
“你先回去吧，我去跟他谈谈。”
童战微微颔首，经过她身侧时又转过身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豆豆，你也要走？”
闻言，豆豆回眸微微一笑，“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说着，大步迈进了童氏祠堂。
偌大的祠堂里，烛火摇曳，檀香满室。高堂之上，按辈分正正方方地摆着童氏历代先祖，而尖子塔的顶端，摆放着龙腾的牌位，象征着他们对龙腾将军的敬重之意。
身后响起脚步声，龙博没有丝毫反应，仍直挺挺地跪着。
豆豆快步走到龙博身边跪下，放下木盒，双手合十，恭敬地拜了三拜。只听她说，“龙腾将军、各位童氏先祖在上，豆豆今日特来辞行。”
龙博眸内一怔，转过头有些茫然地问她，“你要走？”
“跟着你啊，随你去哪。”豆豆莞尔一笑，眸内似有星辰大海，清亮如当年。
面对她全心的爱慕和信任，龙博内心一阵激荡，却只能攥紧身侧的拳头，压抑所有拥她入怀的冲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涩然道，“你不必……”
“对了龙大哥，我给你看看这个。”不等他说完，豆豆打开手中的木盒，取出里面的东西给他，在他疑惑的目光下，解释道，“这是龙泽山庄和龙氏旧宅的地契，爹一直保管着还再三嘱咐我们，一定要归还给龙氏后人。”
“还有这些。”豆豆又取了五张地契塞给他，“以前三花坊接江湖生意，爹常说‘狡兔三窟’，赚了钱就添置了不少宅院。说是万一有仇家找上门，还能出去避一避风头。这不知不觉地，竟也买了五座外宅。”
龙博看着手中的地契，有片刻的怔忡，正欲开口，又两张纸塞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张五十亩的田契和田契租赁书。
“这是姐夫娶云姐时，聘礼的一部分。爹向来不管田地的，便一直租给别人耕种。看田契租赁书上所示，去年就已满租期，我们可以把它收回来。”
“这……”
豆豆把木盒一股脑全翻出来，不给龙博开口的机会，一股脑地全塞给他，“这些年我们攒的钱，也有七八千两银票。龙氏旧宅里还有许多三花坊留下的古董字画，若把它们当了，少说也有万把两银子。”
“龙泽山庄不能卖，若是把旧宅和五座外宅卖了，加上这些银子，就能筹到……”豆豆掰着手指数了数，抬眸喜笑颜开，在龙博面前举起十个指头，“至少六、七万两银子。”
龙博看着满地的地契、田契和银票，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木盒，又对上双眸亮晶晶的豆豆，眉头皱得更紧，“豆豆，你到底想说什么？”
豆豆摇摇头，渐渐收了笑意，诚然道，“龙大哥，我知道你要离开水月洞天，为自己放下的错赎罪。可逝者已矣，就算你以死谢罪他们也不会活过来。那些灾祸，一共有一百七十八位幸存者，大都是孤儿寡母。家中突生变故，如今他们的生活也十分艰难。反正这些外宅和古董字画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换成银两，一来接济他们的生活，二来可以重建村落和修缮逝者的墓碑。”
“我也知道这些钱远远不够。但我们还有五十亩田。我思来想去，不如找童战要些冬茶的种子，我们可做茶叶营生。还能收留孤苦无依之人，也让他们有自食其力的能力。“
豆豆看着他，继续说道，“龙大哥，你还记得那个废弃的茶棚吗？我打听过，那是个无主之地，破败好多年了。可那条路往来人马并不少，我们可以在那开一间茶楼，卖一些我们种的茶。这样我们每年都有进账，也能继续帮助他们。”
上一世，她与端木离夏以茶楼为生，做了二十多年，重操旧业也不是什么难事。
把这一切听在耳里，龙博静静把她凝视，看了良久，才声音沙哑地问道，“这些……都是你想的？”
声音不高不低，不悲不喜，听不出丝毫情绪。
烛火摇曳，映着她的脸庞更为消瘦。豆豆面容一怔，轻轻颔首，见龙博没什么表情的脸庞，复而道，“若是你不愿开茶楼，我们可以做些别的……”
龙博俯身一一捡起地上所有地契、银票和田契，叠好放进木盒，再阖上给她。后面的话，在看到龙博递来的木盒后，她恍恍然地止住了。
“龙大哥……”
“豆豆，你走吧。不要……再管我了。”龙博别过视线，垂下眼帘隐藏所有情绪，终究是开了口，“带上这些地契银两，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你自己的日子。”
方才她所言，令他震惊不已。他仍记得初见时，她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一双眼眸灵动清澈，宛若稚子。他曾发誓守护她的纯真，许她一辈子相守。
可如今呢？他带给她的又是什么？她在鬼窟的所作所为，她方才的那番话，龙博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冻得他背脊发凉，冷意非常。
他宁愿她任性闯祸，心思纯净，也好过这般心思缜密，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坚强得令人心疼。
“龙大哥？”
豆豆的惊呼声唤回他的神智，她目光不忍地看着他，龙博这才感到脸上一阵凉意，手一摸，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龙博退后一步，避开她伸来的手，任纤细的手在空中紧握成拳，硬是不去看那双充满痛楚的眸子。
他别过眼，颤抖地说，“豆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你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
豆豆恍恍然看着他，脸色白了几分，却强忍着泪意，笑了起来，“龙大哥，你在说什么胡话？我知道，你想赶豆豆走对不对？可……可我已经有……”
“够了！”
一声厉喝，把到嘴边的“你的骨肉”生生咽了回去。豆豆浑身一震，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
龙博逼着自己说出绝情的话，攥紧垂在身侧的拳头，眸内纠葛绵绵，硬是狠下心肠对她说，“够了……所有的事情都够了。豆豆，我不想再骗你。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只是……我们之间已成往事，我……”
他盯着她泪眼朦胧的脸，连心都痛得没有知觉了，一字一句地说，“……从前的情感，我再也给不了你。”
豆豆神情几乎冻住了，脸色苍白如纸，悬着的泪含在眶中，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突地，她轻轻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像断了线地珠子，步履不稳地走近他，“龙大哥，你不要我了？不要豆豆了？”
她试着伸手拽紧他的衣袖，龙博似察觉她的意图，又退后了一步，让她扑了个空。
伸出的手，又再次扑到了空气。
豆豆茫然地看着悬空的手，眸中深情一点点地化为灰冷，慢慢地、慢慢地收了回来。
然后，她又听到他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我已经不爱你了。”
短短一句话，令豆豆如遭雷击，差点稳不住身子。
睫毛轻眨，灰冷的眸光颤动了一下，她突然凄然笑了，喃喃地重复着，“不爱我了……”
她从地狱烈火中爬了出来，费尽心思受尽苦楚回到这里，就为了听他一次次重复这样的谎言吗？
他对她的感情，她从未怀疑过。但他可以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族人，为了她能好好活着……一次又一次轻易地放弃她，放弃他们之间感情，放弃相守的诺言。
这一次，龙博亦如前世般，枉顾她的感受，再一次把她推开。他总以为离开了他，她的生活就能回到正轨，当从未认识过一般，寻一良人，开开心心地过下半辈子。
龙博，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豆豆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自嘲和凄冷，大颗泪珠就这么落了下来，盯着他无声冷漠的面容，心中刀割如绞。
我等了一千多年，眼睁睁看着你一次次把我抛下，一次次决绝离开的背影……我追累了，真的累了……好累……
这颗心早已千疮百孔，若不被珍惜，何必再苦苦去维系。
笑声截然而止，豆豆沉痛地闭上眼，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涩地崩出四个字来，“……如你所愿。”
这一次，她真的没有力气再追了。
龙博看到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想要去扶，又针扎似的收了回去。
下一刻，她如断了线的风筝，毫无知觉地晕倒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