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谷底求生
尘土飞扬,乱石嶙峋,大小不一的岩石散落在沟壑各处,一块叠着一块,一块挨着一块,视野局限且寸步难行。
“童心……童心……”
低低的嗓音自不远处传来,童心听到了声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出一声嘤咛。“唔……”他正欲起身,头脑一阵眩晕发黑,捂着额头又颓然躺了下去。掌心触到一片黏稠的腥味,他摊开一看全是血迹。
“童心,你醒了吗?有没有伤到?”听到他的动静,清冷的嗓音调高了不少,童心睁开眼只看到漆黑一片,发觉声音是从岩石堆砌成的石墙后传来的。没有听到他的回应,那道声音紧张了起来,“童心,你怎么不说话?”
全身都像被拆过似得,下身几乎没了知觉。他伸手一探,触到冰凉的石头和黏稠的鲜血。一块大岩石压在他的双腿上。
他的双腿,断了。
童心闭着眼又躺了回去,恍恍然地瞪着沟壑顶端的石门,月亮的光透不进来,这里一丝光亮都没有。寂静的漆黑,所有的声响都放大了。他听到石墙后愈发急促的呼喊,和双手强行搬开岩石的动静。他漠然地躺在原地,低哑地开口,“月牙,我没事。”
“没事就好。”很明显,她松了一口气,双腿曲着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这里被恨天封住了洞口,四周岩壁又滑又湿,沟壑太深,没有借力我们没办法爬上去。”
童心一转头,明知道面对着是冰冷的石墙,但他知道她在后头,“你呢,伤到了吗?”
“我很好。”月牙身上不过几道刮痕,没有伤到要害,算是万幸。谷底又恢复了一阵死寂般的沉默,童心没有力气讲太多话,暗自试了试推开腿上的岩石,他仰躺在地上,仅凭双手的力气根本无法动摇岩石,只能被压在底下,动弹不得。
无边无际的黑暗,长久的静寂吞噬着每一根神经。
在他半梦半醒之际,传来弱如蚊呐的声音,“……对不起。”
石墙后,月牙背抵着冰凉的石壁,山谷中夜里潮湿,她双手环着双腿屈膝而坐,从未对人道歉过,语气显得过分生硬。她的声音令童心清醒了几分,他似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别扭的神情,一句“对不起”说得咬牙切齿,好似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不由觉得好笑,一丝笑意溢出唇畔。
四周静谧,一丁点声响都无限放大,月牙自然是听到了,有些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童心很识相的敛去笑意,仰头看着漆黑的上方,轻轻开口,“我知道你想帮她。但豆豆……”他顿了顿,斟酌用词,“……她瞻前不顾后,好心办坏事是常事。过去有大哥帮她收拾烂摊子。如今……我和二哥尽力护着她就是。”
“你……不怪我?”若不是她暗地里帮助豆豆,她根本不可能甩开童心独自冒险。若不是她,童心也不至于为了保护她而双双跌落谷底。
刚被岩石砸过,童心脑子迷迷糊糊,努力想清醒却有些力不从心,硬是提着一口气,尽量不让她听出异样,缓缓道,“豆豆一根筋通到底,就算没有你的帮助,她也会想尽办法甩开我的。”
动了动手指,他发觉连手臂都僵直了,微微一动就传来刺骨的剧痛,索性就躺着不动了,省得消耗更多的体力。
如今在这里暗无天日,无日无夜,无水无食。童心很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若只有他一人,重伤如此也就无望了。但还有月牙,他不得不为她考虑。“月牙,你能打通这石墙吗?”
闻言,月牙细细打量着堆高了的石墙,迟疑了一下,“不行,强力打通散落的岩石会砸伤你。你我从两边同时搬开岩石,姑且一试。”
“恐怕……只能麻烦你了。”童心苦笑道。
“童心?”月牙疑惑地凑近石墙的缝隙,只看见一个又一个岩石,望不到尽头。她突然意识到他的反常,不由调高了声音,“你怎么了?”
“我被压住了……”石墙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月牙心中一惊,猛地重重敲了敲岩壁,“童心,醒着!不要睡!”
“唔……”童心听到她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勉强从黑暗中抽离,迷迷糊糊睁开眼,喃喃道,“嗯……不睡……”
月牙一边吃力地搬着岩石,一边和他说话,“童心,你撑着点,童战一定在找你,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你千万不能睡!”她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她绝不能让他因自己而死。她已经欠他太多,不能再赔上他的性命!
双手被锐利的岩石割破,她像没事人一样,不停搬移岩石,掌心被岩石割得皮开肉绽,声音却从未断过,“童心,你说现在外面怎么样了?豆豆能不能逃到水月洞天?不知道长老们能不能成功困住龙博?恨天有没有打童氏的注意?……”
她劈头盖脸一口气问了好些个问题,把能想到得都想到了,也不指望他回答,只希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要睡去。
童心强忍着睡意,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强扯出一丝无奈的笑,“你问这么多……我……先回答……哪个?”
“哪个都好,只要你醒着。”月牙气喘吁吁,手脚并用地移动石块,“或者……你想说什么,我们就说什么。”
童心闭着眼,不惊不扰地冒出这么一句,“若……此次劫难一过……你打算……怎么办?”
忙碌的身影顿了一下,月牙若无其事地刨开细小石块,静默了一会,就在童心昏昏欲睡以为她不会回答时,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见过大雪纷飞的样子吗?”
“嗯?”
“我只在书上看过,苍茫大地笼罩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该是多么美丽的画面。”月牙低低地说,微微深了眼眶,手中又被岩石划了一道,竟觉得不那么疼了,“我从未见过雪,好想亲眼看一次。”
水月洞天四季如春,从未下雪。
童心不假思索,沙哑地开口,“好,那就一起去看。”
心如明镜,他知道这不过是她离开的托词。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一旦她选择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啊,她如何回来?离开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她可以过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成为他人的替身。只是江湖险恶,月牙冷清执拗、嫉恶如仇的性子容易吃亏,他……放心不下。
“童心,这是我们三人的事,你不必因为童战觉得愧疚。”月牙摇摇头,“你总是这样,默默地保护每一个人。为了龙博保护豆豆,为了童战保护天雪,也为了童战的亏欠、爹的嘱托……一直护我安好。”若他骂她怨她,她的心中的愧疚还会少一些,好受一些。
“我童月牙,从不欠人情却唯独亏欠于你。”她吃力地挖着,十指都被划破,血迹斑斑的手掺杂着泥土和石块,深深陷入岩石中,隐隐约约看见石缝深处透出黑影,更加快了速度,“所以,你一定要撑着……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听我说……我的衣襟里……有一个白瓷瓶……你把它……倒出来……白鸽自会……寻味……带族人找来……”
童心思绪愈发迷糊了,强烈的睡意袭来,一段话说不完整,他感觉疲惫极了,声音越来越低,月牙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努力去听,努力想回应,却发现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干裂的嘴唇紧闭得张不开。
“童心!童心!”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月牙拼命拍着岩石唤他,石墙后始终没有回应,月牙惶惶不安得提高了声调,却等不到他的回答。
眶中悬着的泪水掉了下来,砸在血迹斑斑的手指上。泪水的咸湿,让手上伤口更痛了。月牙跪在地上,疯了似得搬开一块块岩石,尖锐石子划破葱葱白指,手心手背全是伤,手中的动作却愈发快了。
未免石墙轰然倒塌再伤到童心,她只敢在石墙底端的一角搬移石块,搬一步,身子前进一步,仅凭双手之力在厚厚石墙中凿开一道细小的通道。终于,她搬开最后一块岩石,石墙后的寒风灌了进来,吹得她生冷生冷。
心中一喜,月牙隐约看到童心的身影,但前方还太过狭小,大约只余孩童通过,想着搬开通道口旁边的岩石,但那块岩石太大,她用尽全力也无法移动半分。于是,月牙钻进小道,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一点一点挪出去。
双手使劲伸直,月牙总算够到童心的衣角,眼睛习惯了黑暗,看得也比较清楚。她看到一块巨石压着童心的双腿,她惶惶然伸手去碰触他的双腿,摸到一片黏稠的液体和断节的腿骨。轻嗅,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月牙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看到他的手臂不自然地垂在地上,再往前爬了几步,发现他的手臂骨折,所幸没有断裂。她想从小道爬出来,谁知动作太急,下半身卡在小道口,出不来也退不回去。她攥着他的衣襟,用尽力气晃他,“童心!醒醒!”
摇了一会,始终没有反应,颤抖的手指放在他的鼻下,还有微弱的气息。月牙松了口气,大拇指往他人中狠狠一按。
水月洞天。
地狱岩底,岩洞内。
地狱岩底草木茂盛,绿意盎然,全然没有当年炙热的火焰。天行长老和童甲一人一边抬着龙博走进岩洞,气喘吁吁地把他放在石床上,躺好。
龙博被点了睡穴,还在昏迷中。天行长老解开他的穴道,紧绷的身子徒然松了不少。他低声催促身旁的童甲,“小甲,他很快就会醒来,我们走吧。”
童甲应声,跟着天行长老走出岩洞。
岩洞口有一扇新石门,有千斤重。而锁门的铁链,是用千年玄铁炼制,千锤不断,专门为了困住龙博所制。天行长老关上石门,锁好铁链,把钥匙放入衣袖中。他抬首望天,眉眼深重地叹息了一声,狠狠心,启动石门上的机关,正式开启缚龙阵。
机光启动的瞬间,一道红光从地狱岩顶激射而出,呈圆状扩散直至笼罩整个地狱岩。红光所到之处,渐渐淡化成透明的结界,把地狱岩包裹其中。
松儿谷,夜深。
童战带领族人在松儿谷找了一天一夜,把松儿谷犯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童心的踪迹。不知何时起,他心间开始绞痛起来,起初只是隐隐作痛,他也不甚在意。后来愈发严重,心间绞痛不止,似有一把刀在□□上翻绞。他憋着一口气在山谷中坚持寻找,不肯回去。
清冷的月光,在他身上洒下或深或浅的痕迹。他的左手腕,隐隐约约出现一条淡淡的红线。一点点,往上生长着。
童乙在童战的身后,觉察到他脚下虚空,似有异常,正欲上前询问,谁知童战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水月洞天,族长庭院。
童乙等人抬着童战匆匆忙忙赶回水月洞天,童战刚一上榻,人就悠悠转醒。童战躺在床上,喊住要去找大夫的童乙,宽慰道,“我没事,只是一时血气不稳,休息一会就没事了。他们照顾伤者,就别让他们操心了。”他咳嗽几声,再道,“派两队人再接着找,一定要找到心长老!”
童乙也知其中利害,族长是族人唯一的希望,若此时得知族长重伤不起,只怕会引起骚动和不安。
“是,那小乙把夫人找来。”他应了声,不由分说的退出房门。刚巧出了房门,和穆楠雪撞了个正面。一整晚她都在照顾受伤的族人,身上沾了不少血迹,待伤者渐渐睡去,才抽空回来换身干净衣裳。
童乙低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穆楠雪眉头轻皱,叮嘱道,“你带人再去找童心,注意安全,我留在这里照顾族长。”她的话给童乙吃了个定心丸,夫人一句胜过他人十句。
他深深鞠了个躬就匆匆离去。
穆楠雪轻轻推开房门,看见童战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左脚刚踏进房门,就被身后的人叫住,“族长夫人。”
她回眸,是天行长老。
穆楠雪又退回门外,怕声响吵到童战,关了房门,领着天行长老走出院落,才温言道,“天行长老,你找童战?”
天行长老点点头,他刚刚望进室内,看到睡在榻上的童战,不由心生疑虑,担忧问道,“族长受了伤?严重吗?”
“他可能是太累了。龙博被擒,他心里也不好过。况且心长老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即便嘴上不说,心中煎熬又岂是一两句能够说明。”穆楠雪眉宇微拧,深深叹了口气。天行长老似有所感,看了看烛光摇曳的窗子,欲言又止,穆楠雪问道,“天行长老,若你信得过天雪,有话不妨直说,由天雪代为转告。”
“夫人言重了。请你告诉族长,缚龙阵已经顺利启动。”天行长老从袖中掏出一把古朴的钥匙,颇为慎重地交给她,“这是岩洞石门的钥匙,请夫人代为转交给族长。只要石门一日不开,即便龙博恢复功力,也走不出那地狱岩。”
穆楠雪握着冰凉的钥匙,微微垂下眼眸,隐去眸内一闪而逝的精光,复而迎上天行长老凝重的神情,正色道,“天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