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相见
身后，依旧是那条破败的小巷。
那盏路灯依旧忽闪忽闪，仿佛她没有去过东城一般，这不过是梦一场，苏苏低头看了看报告上那隽秀有力的字，小心翼翼地收好。
转身又看了看巷子，可她是去过了的，见过东城的长灯不歇，灯红酒绿，这就显得更加寂寥。
好像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世界上，最无法掌控的，是生命，最有心无力的，是生活。
她能做的，是竭力给妈妈争取多一点的时间，或许，或许有奇迹呢。她想，就像她在穷途末路时，遇到那么一个，拉了她一把，给了她希望的人。
这么想着，苏苏心底燃起了丝丝希望，终于一步一步，向家的方向走去，她不会再选择逃避！
路过曾经张大爷的家，苏苏顿了顿，心里微微泛酸。
两年前，张大爷去世，那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这个词的恐惧，恐惧于生命的脆弱，还有那些仅有的温暖的消逝。
张大爷是在床上安静的走的，第二天一早张忠和媳妇发现时，张大爷身体已经冰凉。
苏苏难过了好久，张大爷走的前一天，还跟她说了好多话，说他的一生，说自己的老伴，说那个年代的故事，说他们一家是怎样来到h城的，说了好多，好像要把自己八十几年记住的，都说出来，还叹息自己可能没法看到孙儿出生了。
那时苏苏还跟张爷爷保证，张大爷这么好，一定能看到，那时候还不太懂生命的含义，现在却是懂了。
事实证明，人呐，光好，是不够的。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天离开张大爷家时，夕阳刚好从阳台照进屋里，连着一星期的阴雨，那时候才放了晴。
张大爷坐在摇椅上，周身满是暖阳，还哼着小调，祥和到死亡亲临也不足为惧。
张大爷死后，张叔叔带着张大爷骨灰回老家安葬，再回来时，张婶孩子已经出生，是个白乎乎的大胖小子。
考虑到孩子的教育和生活问题，张叔叔决定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走的前一天，两家一起吃了顿饭。
张叔叔喝了些酒，话也多了起来，他说当初到h城也是满腔热血来的，也坚信着自己将来一定能在h城闯出个名堂来，可惜到头来，好像什么也没得到。
临了张叔叔说“h城这个地方，没有穷人的容身之地。但是苏苏，叔叔相信你一定行！你好好读书，将来发大财了，给东城那些个眼高手低的看看，什么叫做志气，哈哈。”
记忆倾巢而出，这些都还像昨天才刚发生的事。
站到家门口，她心里又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不禁想着，现在应该十点多了吧，妈妈回来了吗？她发现自己打开那个铁盒了吗？自己要以怎样的状态去面对呢？
深吸了口气，苏苏还是打开了门。
听到开门声的苏梅忙抹了抹眼睛，慌乱地打开那台黑白电视，背着门，嘴里还念着什么。
苏苏打开门就看到这样的情形，妈妈拍着那台正短路着的电视机，碎碎念着“哎呀，这老电视，怎么那么多毛病。”
“妈妈。”苏苏叫了声。
苏梅转头对着苏苏笑了笑“哦，小苏回来啦，是不是去安然家玩去啦，你看这电视，就是打不开。”
“妈，我没去安然家。”苏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直泛酸的内心了，那台电视，老早就坏掉了的。
苏梅闻言尴尬的笑了笑，走到沙发上坐下，双手不安的搓着腿，一直没有看苏苏，“这这样啊，那那你吃东西了没有啊？没吃的话，妈妈，妈妈去给你煮个面条，加个鸡蛋吧，鸡蛋有营养，要多吃点，在家就多吃点，过两个月你去了大学可很难吃到妈妈做的吃的了。”边说边起身向厨房走。
“妈！我不要去什么大学，我只想要照顾你！”苏苏哭喊道。
她终于抑制不住，带着哭声叫了出来，声音颤抖“妈，我知道，我都知道了，别瞒了。”说着从身后抱住妈妈，头埋在妈妈颈窝里。
苏梅感觉肩窝处的湿润烫得吓人，听见苏苏哽咽的哭声，她也落下泪来，好像不知不觉，她的女儿都比她高了，十八了，都十八了，看不够啊，自己的女儿，还没看够啊。
转过身抱住自己女儿，轻轻拍着女儿的头，一遍一遍的安抚，从小时候开始，苏苏被人欺负受到委屈，或者有心事不愿说，她都这么安慰着。
感受到苏苏渐渐平稳的身体，苏梅拉着苏苏坐到沙发上，抹掉脸上残余的泪痕，再拍拍苏苏的手。
苏梅松了口气，对着苏苏笑了笑。“妈妈知道你想说什么，小苏，妈妈没打算瞒着你，高三这一年，为了高考，你日夜奋战，不敢松懈，多辛苦，你对大学多憧憬，妈妈都看在眼里，我又怎么忍心跟你说呢，不要因为妈妈的情况放弃自己的理想，妈妈心里会过意不去，你是个好孩子，知道该怎么做的，妈妈还能行，还能继续供你读书，我这个病，这个情况，我很清楚会发生什么，我想竭尽所能让我女儿未来过得更好些。”
“不会的，妈妈，不会的，你一定会活很久很久，我去读，上了大学，我会自己兼职赚钱，你不要那么辛苦，你要答应我。
你要看着我上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小孩，你说过你会一直照顾我的。”说着说着，苏苏又哽咽了。
苏苏第一次这么清楚的发现，不知何时，妈妈头上已经有了白发，脸上已经开始有了皱纹，手心的茧越来越硬。
那一直支撑着整个家的身体慢慢变得迟缓，不变的是那依旧温柔慈爱的眼神，她长大，妈妈就老去，如今，还要面对死亡随时的降临。
苏梅擦掉女儿脸上的泪水，说道“小苏，你很清楚的不是吗，医生说了，只要我心态好，能活久一点也说不定，我还能照顾你久一点，别哭了，眼睛要哭坏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只想看到我女儿开开心心的，答应妈妈，好吗？”
无法实现的诺言，苏梅一点也不想给，她从不自欺欺人，这样苏苏有了心理准备，将来她……
这样，苏苏才不至于太难过。
苏苏握住妈妈的手，点了点头，她知道，妈妈心里其实也不好受，为了不让她担心，才强撑着，妈妈总是这样，隐忍而伟大，她也要更加坚强，想办法给妈妈好的治疗。
突然想到了什么，苏苏忙抹掉脸上的泪，“妈，我，我找到了一个工作，一个月能有两万的工资，我能给你买更好的药，去看更好的医生。”苏苏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写了地址的纸，苏梅接过看了看。
“青秀区11号？这不是在城东吗？”苏梅一脸疑惑。
“嗯嗯，我在这找了份工作，是一家工作室，老板说了，一个月能给我两万块的工资，明天就可以去上班。”苏苏看着妈妈说。“一个月两万？是干什么的，靠谱吗？
城东，那可是有钱人家的地方，怎么会要我们城西的人，你会不会被骗了。”苏梅有点惊讶，毕竟这不是个小数目，而且东城人的秉性，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苏苏想到印城，笑了笑“靠谱，就是帮人整理整理材料，顺便辅导辅导那家孩子学习，这是老师给介绍的，我们老师对我挺好的，而且我成绩也不错啊，暑假还有那么多时间，妈妈，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你这个病，不适合太操劳，我已经长大了。”
听女儿这么说，苏梅这才放下心来，再看看女儿，的确，的确是长大了，可也还不过是个孩子。
第二天，苏苏起了个大早，查了下，从这坐公交车到白桦街，再转一趟到青秀区，要一个半小时，她七点出门，八点多九点就能赶到，还不知道具体做什么，去了再听安排，苏苏想到印城，就莫名脸红，心里有丝丝激动。
“这是恩人，我崇拜是很正常的。”出门前她拍了拍自己那不争气的脸，这么说着。
六点半，印城晨跑回别墅，七点结束早上的视频会议，开始边吃早餐边看最近的商业新闻，八点钟，他要到印氏集团总部，解决老爷子给的新案子。
部队出来，用一年的时间拿到B大硕士毕业证，然后开始跟二姐印依婕熟悉家里的企业，这两年，高强度的学习，密集的行程排表，学习计划，早把那些个少年心性磨没了。
如果他没进部队，现在也是跟周少寒那几个一个秉性。
这样想来老爷子当年的安排着实有点不简单啊，从进部队开始就不管不顾，感觉有些让他自生自灭的感觉，还得他自己一步步爬起来。
拿了个少校的军衔才好受些，本来以为就这么在部队里生活下去，又派人把他接了回来。
穿戴整齐，打电话给司机，在车里感觉自己忘了些什么，想了想没什么忘带的，刚好到了总部，也就没再想了。
印氏集团门口陈列着两排西装革履的高层，见到他纷纷叫声印少，就开始高强度的工作。
苏苏来到青秀区，就被保安拦了下来，她报上印城的名字。
“苏小姐是吧，印少没交代今天有什么保姆来，所以我不能放你进去。”
“那，您能给打个电话问问吗。”
保安是个四十左右的大叔，态度还算温和，耐心道“印少出去了，我们只有业主家里的号码，对不起了。”
苏苏闻言道了声谢就到一边站着，看样子是要这么等着了。
下午五点，印城的车开了过来，保安忙过去叫停。
车停下，司机打开窗，印城睁开眼，保安看见了，忙道“印少，这边有个小姑娘，说是您请的保姆，一直在这等着。”
印城这才记起自己忘了什么，点点头下了车。
苏苏是真的累了，站了五六个小时，太阳太大，保安好说歹说让进来保安室休息，印少来了会叫她，她才进来，进来就着桌子就睡着了。
印城进来就看到有个小人儿枕着桌子熟睡着，本想着等她醒了让保安叫她回去，明天再来，没想到手机响了，吵醒了正睡着的苏苏。
苏苏模模糊糊睁开眼就感觉好像看到印城在她面前，正接着电话，等确认了是他之后，顿时清醒了。
随即心里也松了口气，悄悄看了眼认真接着电话的印城，想着，真好啊，她没有骗她，真好啊，又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