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涅槃

  “冷亦非参见人主尊上。”冷亦非单膝跪着，手臂支地，恭敬见礼。
  “你我也算旧相识，无需多礼。”浮生手臂轻抬，一股轻柔的力将冷亦非托扶起来。
  “谢尊上。”冷亦非在八卦门内伤重，左臂捂着胸口，身子摇摇晃晃，勉强维持着站立。
  冷亦非稳住身影抬起头来看向浮生。
  他化作锦鲤养在莲池时，虽然与浮生接触颇多，可是一直没能看清他的面容。然而每每与浮生接触他都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做鱼儿时他不懂那是什么感觉，如今记忆恢复，他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
  熟悉。
  一种陌生的熟悉。
  像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像久未联系的故人再聚，许久未见，再见依然相知的熟悉。
  初遇那次应该不是他和浮生第一次见面了。
  冷亦非不知道他和浮生之间有何纠葛，但他相信当他看到他的一刹那，会有收获。
  冷亦非的心跳的很快，他很期待，同时也很紧张。
  他抬起头来看向浮生，然而他失望的发现他现在虽然和浮生面对着面，却仍然看不清他的脸。
  浮生面上覆了一层莹光，尽管他的眉眼皆展露于外，却令人无法辩出他的模样。
  “方才若非本尊出手，此刻你已经魂飞魄散了。”浮生把玩着手中玉壶，语气轻轻。
  “尊上大恩，亦非没齿难忘。”冷亦非拱手敬谢。
  方才凶险他自是知道的，浮生只要再晚出手一刹那，等待他的便是万箭穿心，魂飞魄散。
  “入八卦门者，生死有命。这门里亡魂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这么多人，你知道本尊为何独独出手救了你吗？”
  浮生抬起眼皮看着冷亦非，四目相对，浮生那双眼邃邃幽深，仿佛可以透过皮骨看到人的灵魂。
  冷亦非只觉得后脊倏地一下凉了透，忙不迭的挪开与其对视的眼去。
  “小神不知。”冷亦非如实答道。
  方才在第六道门中，他被幽冥玄锁捆缚于棱柱之上，肩甲膝骨尽皆被柱上倒钩洞穿，身前方，万千地狱火箭呼啸着射向他。
  地狱火，焚天噬地，只一点火星便足以将他的三魂七魄如数忝尽，灰飞六界再无往生。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身子突然被一股大力裹挟着从八卦门中飞了出来。
  再落地，便到了这里来。
  不仅如此，浮生还出手稳了他的伤，否则现在的他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
  冷亦非面露不解，可是他确实不知道浮生为何会出手救他，而且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他性命了。
  那日花容用金羽凤翎杀了他，精元被伤，他本该魂飞魄散的，却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缕幽魂未散，茫荡飘飘，误打误撞到了乾坤境来，受浮生点化，化作一尾锦鲤养在莲池里。
  他今时今日能够找到乾坤境来便是因为他的魂魄曾经来过这里。
  若说浮生上一次救他本属无心，这一次绝对是有意的了。
  冷亦非有自知之明，他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人主尊上屡次出手相救的，甚至不惜枉顾乾坤境立了千万年的规矩。
  “你本该死在里面的，可是本尊答应过一个人要救你一命，你今日才刚刚活过来，所以暂时还不能死。”浮生说。
  “嗯？”冷亦非闻言眉头一紧，“您说曾有人来此求过您救我？”
  “不然呢？本尊看起来很闲吗？”浮生反问，随即轻笑一声，“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浮生说着挥挥手，“天色不早了，你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浮生语气平平，却是已经下起了逐客令。
  冷亦非闻言面色一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递于头上恭敬叩拜，“尊上，亦非此次前来有要事相求，还请尊上成全！”
  “成全？可是你并未通过八卦门啊～”浮生眉头微皱了皱，“本尊救下你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怎么，得寸进尺？”
  “亦非不敢。”冷亦非忙应。
  “尊上，我此番前来所求不为其他，只求您救一人性命。您不是应了别人救下我嘛，现在我不要您救，我愿拿我的命换她一命，还望尊上成全。”
  “你不恨她？”浮生侧目，问。
  冷亦非闻言轻笑，“曾经恨过，现在不恨了。”
  “为什么？她不信任你，还亲手杀死了你。她辜负了你。”
  “她没有！”冷亦非当即否道，“当年在战场上，她不说不问直取我性命，我确实有恨过，恨她的薄情，恨她的不信任。可是现在细细想来，她并没有错。是我没有让她对我足够信任，错在我。所以我一定要救活她，求尊上成全！”
  “你想拿你的命换她的命？你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吗？”
  “她愿意！”冷亦非想都未想脱口答道。
  浮生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你可知她为何而死？”
  “她……”冷亦非皱眉，“她将一身修为悉数传与了我，所以才……”
  “知道就好。”浮生缓缓打断他的话。
  “五百年前，她也来过这里，就在你现在所站的地方。她和你一样，到八卦门里走了一遭。”
  “不过她比你幸运，地狱火只是将她的一身修为炼化成丹，并没有要了她的命。本尊念在她是第一个结出内丹的仙神，留了她一命。她如愿来到了本尊面前，和你一样，恳请本尊救一个人。”
  浮生说着，扬手挥出一道莹光，莹光落入浮云中，浮云之上，花容跪坐在地上，一身红衣凝血，红的发黑，映得花容的脸愈加苍白。
  “你那一刀手下留了请。虽散了他的七魄三魂，却并没有让他彻底魂飞魄散，如今他尚有一魂存于天地，救活他并非难事，本尊可以答应你。”浮生说。
  “不仅如此，本尊还可以将他送回到你身边去。但是他伤的很重，本尊只能将他点化作一条锦鲤，无忧无虑，不谙世事。便是他回到你身边也再不会记得你是谁，再无法化作人形，亦再没有无边修为。”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恢复人身吗？”
  “你不怕他想起一切后会怪你，恨你，离开你？”
  “本就是我辜负了他，他怪我，恨我也好，离开我也罢，都是我该承受的。若是怕他怪我便让他当一辈子鲤鱼，我心何安？”
  “想让他恢复人身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浮生犹豫，花容见状恭敬伏叩，“花容愿付一切代价，求尊上指点！”
  “他亡于金羽凤翎，他的魂魄都带着金羽凤翎的破体之殇。若想要他忆起前事，恢复人身，需要你将自己的一身修为传给他以平他魂魄之上的金翎之殇。不过，如此一来，你便再不得活了。”浮生缓缓说道。
  “多谢尊上指点。”花容闻言面露喜色，伏叩敬谢，“尊上大恩，花容永世不忘。”
  呼～
  浮生大袖轻拂，袖风过，浮云渐散，云中人影也随之散去。
  “现在你已经知道她的选择了。”浮生说。
  原来她从未不信过他，也从未想真正杀了他。
  最终，她用自己的命唤换回了他。
  “傻丫头，你不在，只有我活着，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冷亦非呢喃低戚，自言自语。
  冷亦非说着，突然凄凄笑了起来。
  他突然想通了，他和花容一样都深爱着对方，他们为了救回对方都可以牺牲掉自己，可是他们都忘了考虑对方的感受。
  他死了，花容自己一个人并不好过，所以她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活。她死了，他活了，可是她没有想过，没有她在身边，他活着还不如死了。
  “多谢尊上指点，亦非叨扰良久实属不该，这便离去。”冷亦非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丫头，九哥哥就来找你。”冷亦非木木然说。
  “你去哪里？”浮生开口问道，冷亦非闻声原地止步，微扬下颌望向身前，“您说的对，丫头一定不愿意我用我的命换她活着。我救不回她了。”
  冷亦非怏怏说道，“她独赴轮回定然孤单，我这就去陪她，哪怕她已不记得我，哪怕我也将忘记她，只要我们还是我们，只要能够在一起，就好。”
  “值得吗？”浮生问，冷亦非的身子霍然一顿。
  “尊上爱过人吗？”冷亦非侧目反问。
  浮生不语。
  冷亦非笑笑，是啊，像浮生这样的集大成者早就断了尘缘，怎么可能会受凡俗的七情六欲所困。
  “爱情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遇到它之前，天地有光，日月有眼，日子过的寡淡也不觉无味。遇到它之后，她便成了我的日月星辰，山河湖海。”
  “人间有一句话叫由奢入简易，由简入奢难。体会过怦然心动春光灿烂后，谁还过的下死寂沉沉的日子呢。”冷亦非摇头轻笑，“她不在，我活着，心却不在。心空了，人虽活着也死了。和她同眠，我死了，心却活着，如此，人虽死了也还活着。”
  “你很爱她？”
  “是。”
  “有多爱？”
  “如果爱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那么一定是还不够爱。”
  “你已经决定要和她同眠了？”
  “是。”冷亦非回的坚决干脆。
  “那……如果本尊告诉你，她没有死呢？”
  “什么？”冷亦非眸子霍然瞪大。
  “你可听说过凤凰浴火，涅槃重生？”
  “那不是人界传说吗？”
  “空穴来风，自有渊源。”浮生缓缓道，“火凰乃是不死鸟，所谓的涅槃重生便是指火凰而言。火凰和其他族类一样，会死，死后同样身归混沌，但是它魂魄仅仅是散了，并不会消失于天地间。魂灵四散，汲取天地精华，只待魂成，便可浴火重生了。只不过重生的时间可长可短，千百年有之，百十万年亦有之，你可愿等？”
  “愿意愿意！”冷亦非闻言连连点头，“只要丫头能活过来，等多少年我都愿意！”
  “你二人心相所系，委实难得，本尊便再帮你们一回。”浮生说着手掌一翻，将一支玉瓶送到冷亦非手里。
  “我曾在那丫头体内下过一道封印，敛了她的三魂七魄。她死后躯体化作一棵凤凰树，魂灵皆寄养在树中。这玉瓶里装得是兰浆露，你将它倒在凤凰树下，可助她的魂灵汲取天地精华，早日涅槃。至于她何时才能重生，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多谢尊上！”冷亦非接过玉瓶，恭敬叩谢。
  浮生看着冷亦非一步步远去身影，无波的眼中有一丝涟漪微泛。
  看来当年的决定是对的。
  至少他比他爱的更纯粹，活的也更清楚。他敢为他不能为，敢做他不能做。
  可是……
  看这小子谈恋爱他有点酸是怎么回事？浮生眉头紧拧，半晌抬起手来揉揉眉心，将拧紧的疙瘩揉开。
  乖乖，自己是六界主宰，人主浮生，是活了几千万年的老怪物了，不能太小家子气。何况那家伙是他送下去的，和他计较就是在和自己计较。
  浮生正默默说服着自己，一道嘹亮的声音响起。
  “尊上，兰浆露取来了。”神侍的声音穿透层层云雾飘进来。浮生敛了神色，才正色到了句，“进来吧。”
  神侍应声进来，小心的将玉瓶呈上来。
  浮生接过小瓶子，在手里把玩着，突然慵慵懒懒的问了句，“你说是七万年好些，还是十万年好些？”
  “啊？什么七万年十万年？”神侍被浮生问的一头雾水。
  “还是七万年吧，十万年太久，夜长容易梦多。”浮生自言自语道，说着扬手一丢，手中玉瓶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后咻的一下落下云天。
  “兰浆露！！”神侍见状大惊，扑将过去手忙脚乱的在空中胡乱捞了几下，却只捞了两手空气。
  眼看着玉瓶翻滚着掉落下去，神侍恨不得跟着跳下去
  啊！！！
  那可是他炼了十万年才炼出来的兰浆露，妖喝一滴飞仙，仙喝一口晋神的宝贝，就这么……就这么……
  神侍回过头来一脸幽怨的看向浮生，“尊上，您怎么……”
  “本尊要闭关了，再来人一律不见。”浮生说了句，说完身子一闪倏忽不见。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