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兄弟

  紫薇峰。
  腊月风雪,即便冬阳温软,也没有半点融化的迹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往骨子里渗的寒气。
  或许是难有人迹,这座昔日鼎盛,长明灯日夜不熄的古峰,竟比玄天道山野老林里还要清冷,下了群星涧,来到紫薇宫前,王清源就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酒香。
  走进宫门,他就看到清流与清玉两人没有半点仪态地坐在紫薇殿前,一蓬篝火熊熊,上面架着一只烤得金黄的野猪,此外,还有一个半大不大的少年,青色蚕丝道袍,不正是那太阿峰的静欲。
  三个人推杯过盏,面色酡红,身边早就空了几只酒坛。
  “静欲兄弟你放心,什么事情包在我们师兄弟二人身上,清源身上那点货,保管给你统统挖出来。”
  清流大着舌头,背后的剑鞘空着,王清源仔细看,才现那口宝兵长剑遇人不淑地正被架在篝火上烤。
  “哈哈,静欲小兄弟,你不知道,我是说一不二,做师兄的一定让他传你刀法,不然把他脑袋扭到裤裆里去,嗯哼!”
  胖子清玉打着酒嗝,和少年勾肩搭背,一只手还不忘不好意思地在胸口上摸摸。
  少年年底刚满十四岁,刚刚修行,此时已经喝高了,他见状也拍拍胸口,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嚷嚷道:“清玉大哥不用客气,中品元气丹没有,下品来几瓶绝对不费事,这里还有七八枚开天丹,小弟助两位大哥筑基得胜,马到功成!”
  “好说,好说!”
  清玉眉开眼笑,一把将这些瓶瓶罐罐全都塞进怀里,几日不见,他肚子更大了,加了一堆瓶瓶罐罐,不说十月怀胎,六、七个月总还是有的。
  倏尔,胖子感到背脊生寒,脊椎骨酥麻,一身酒意顿时清减了三分,他回过头,就看到王清源黑着一张脸站在背后,那目光似乎要将他里里外外贯穿个通透。
  “清源啊!可是担心死我了!”
  胖子目光一滞,立即就嚎啕大呼,朝着王清源扑过来。
  一巴掌将他拍了几个跟头,王清源抹了抹沾了一手的油腻,看向清流,而本来还大着舌头的年轻道士,此时却好像熟睡了很久,呼噜震天响,对于王清源的目光毫无反应。
  胖子定睛一看,就气得嘴角抽搐,不过在王清源的目光转过来后,就舔着一张脸凑上来,捧上一壶酒,搓手道:“天冷,天冷,大家喝几口,暖暖身子。”
  王清源定定地看着他,胖子愈尴尬,却没想到下一刻,王清源放声大笑,笑得腰都弯了,眼泪都流下来。
  这一夜,注定要死不少酒虫。
  朝阳初升,阳光下,熄灭的篝火还有几缕青烟未散,王清源睁开眼,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再看身边,东倒西歪居然密密麻麻足有五六十个空酒壶和坛子。
  《玄天功》运转,似乎连气血中都充斥着浓浓的酒气,王清源起身,深吸一口气,身上顿时散出来一团浓浓的白雾,酒香四溢,朝阳下,仿佛沉浮在云雾之中,看得同样刚刚转醒的清流有些怔神。
  而后,王清源就开始练刀,重达一百零六斤的青铁长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他挥刀斩朝阳,落刀无声,似乎每一刀都斩在空气和阳光的缝隙里。
  清流眸子湛亮,这还是第一次看王清源练刀,往日里,他们都是各自修行,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今天王清源这样随意,他就明白,这位将满十六岁的师弟,于刀法上又有了长足的进展。
  不多时,胖子也醒来,他先是一愣,就赶紧伸手将一旁不省人事的少年摇醒。
  迎着阳光,静欲眯眼,在看到那迎着朝阳练刀的挺拔身影后,他猛地一跃而起,瞪大眼睛,振奋不已。
  王清源练刀很认真,一丝不苟,《紫薇天刀》于他的性子很合得来,他也练得格外轻松。
  迎着朝阳练刀,哪怕阳光再璀璨,他已经能够做到目不转睛,那股堂皇浩大的刀境渐渐渗入他的心灵深处。
  或许是刚刚得承了那一式神通的缘故,他脚步腾挪,脑海中总不时地浮现出来那黑衣布鞋的背影,一个白发沧桑的老人,迈步于碧波狂澜之上,背后黎民亿万,身前血海阑干。
  清流微微蹙眉,有些诧异,此时的王清源刀法起落之间,更多出了几分惨烈,那步子也比他此前所见更多出几分难言的变化与沉凝。
  他知道,这个师弟悟性不凡,或许又有什么领悟,想来这样惨烈的气息,是在那妖雾重重的望月山脉中生生杀出来的。
  少年静欲如痴如醉,这才是他想要的刀法,如他太阿峰,虽然也有诸多剑法,更有位列顶尖的《太阿无定剑》,但始终不合他畅快的心意,诸多招法拘束,条条框框种种限制,甚至一些剑法修习有专门的时辰,修习之前要先沐浴静心,于静室或偏僻幽静之地点上檀香,念诵专门领悟剑境的道经或典故,一连串的步骤下来,半天也不过才练了两三趟。
  不多时,清流也开始练剑,昨夜被用作烤架的长剑不沾半点油腻,墨色剑身光华不显,不过剑动便生出呜呜怪声,显然亦有不轻的重量。
  清流的剑很快,剑身不显,空气中只见剑影重重,空气如裂帛,被切割开一条条没有规律的裂痕。
  呼!
  清玉练的是掌法,他脚下迈步。暗合易数,指掌开阖之间声势极大,隐隐有霹雳雷音,空气一团团。被打得爆鸣。
  静欲看清流,再看清玉,胖子修行与不修行时完全是两个样,对于这紫薇峰的三个人,他总有很多好奇。
  虽然在此时的静欲看来,这紫薇宫里,实在是破败到了极点,等同于一处废墟。
  少年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绝望可以令人抓住一点零星的希望,只要能够看到一点光明。就可以不计成败,不计因果,乃至不计生死。
  抓起自己随身的一口长刀,静欲观摩王清源练刀,也开始跟着练。
  不过他抬头看越来越炽盛的太阳,只数息工夫就涕泪直流,根本难以直视。
  这时候,他才真正骇然,看不远处的王清源,一直迎着漫天阳光。眼睛一眨不眨,甚至静欲都生出几分错觉,在那双看似普通的双眼中,仿佛有两轮太阳在沉浮。可以照见世间人生百态,红尘滚滚。
  晨练一直到杂役道人将早膳送来才结束,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封来自郧阳县青山镇的信。
  信是青山镇九里岗胡府的几名护院快马加鞭送来的,三人相视一眼,王清源拆开一看,开头是胡府老爷子几句问候。接下来就将昨日种种郧阳县里的九州传闻汇总,传递了过来。
  大致的消息有三条,第一条,绕不过的乾元一气宗古代人杰曹彦之的元神世界于望月山脉中出世,合共九式传承,朝廷得承其中两式,天人榜四位年轻人杰各得一式,赤霄剑主,一代天骄玉鸿飞独得承一式,最后一式,则被一年过而立的无名散修传承,已被乾元一气宗乾旋造化邀请,加入乾元一气宗,成为真传弟子,位比一州长老。
  第二条,则绕不开玄天道,传闻当年被赤霄剑派绝代人物斩杀的望月妖帝真灵欲从时空长河中挣脱,玄天道执法堂天玄出手镇压,最后疑似应天峰金顶之上,一代化神道君东华道人亲自出手,妖帝真灵破碎,不知生死。
  最后一条,佛门须弥寺一位长老证道金刚元神,连渡两重雷劫,历经太阳真火洗炼,震动天下。
  有人证道?
  王清源微怔,这三条消息,于任何九州修士而言,都是了不得的大消息,于他而言,唯有这证道才让他生出些许好奇心,元神是什么?道要如何证?什么又是金刚元神?天地间的雷霆又为何只针对一人?太阳真火又要如何洗炼?
  一连串的疑问,王清源都是一窍不通,而清流二人相视一眼,也从彼此的双眼中看到几分艳羡,羡慕的并非是这些人的奇遇与机缘,也不是对于证道元神真人的憧憬与感叹,而是羡慕王清源的好运,可以深入望月山脉,亲历这一切种种,多少天下修行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看完信,王清源双手一搓,宣纸就燃烧,成为灰烬,不得不说,胡老爷子的小楷很好,但也不能够留下。
  “小师弟。”
  紫薇宫前,太阿峰中年道士的身影又再次出现。
  这位护法面如冠玉,依然冷着一张脸,不过再次见到王清源三人,却是微微颔首,尤其是他的目光,在王清源身上停留数息,方才道:“不错。”
  身为一峰护法,九州空冥境强者,中年道士显然早已得到了种种消息,也明白王清源二人于望月山脉中的经历,严苛如他,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我自己走。”
  静欲收起刀,背到身后,也不辩解,只一言不地走出紫薇宫,不多时,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阳光下被拉长,渐渐隐入薄寒的山雾里。
  少年走后,王清源才开口道:“这样做,值得吗?”
  清流摇摇头,苦笑道:“有什么值得不值得,至少这位小师叔虽然出身不凡,性子也有些顽劣,但到底有几分赤子心性,我紫薇峰破落至此,又有什么值得去掂量的,不过是从头再来。”
  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鼓胀的肚皮,清玉喃喃道:“这人情欠得不小,以后有得还了。”
  “还有四天,就该喝腊八粥了。”
  清流忽然开口,如王清源,眸子也微凛,门派大比非是儿戏,如玄天道这样的道门大宗,外院弟子中更是强者如云,轻视不得。
  心念一动,王清源自怀中取出一只白瓷瓶递过去,清流刚要拒绝,王清源却摇摇头,让他接过去。
  心中狐疑,清流接过白瓷瓶,甫一打开,就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散出来,似乎比这天地间最明净的空气还要清新几分。
  只见白瓷瓶中,除了三枚开天丹外,还有一层浅浅的,约莫一百滴纯白晶莹的药汁。
  药汁?不对!
  似乎想到了什么,清流惊声道:“元气液!”
  什么!
  清玉也瞪大了眼珠子,一把夺过去瞧两眼,才颇有些哀怨地看向王清源,道:“老天爷,难道我是后娘生的?”
  对于胖子的怨念,王清源只是翻了个白眼,就不加理会,相比于开天丹,元气液的要更加难得,也更加精纯,不会有药渣残留在体内,是冲关奠基最好的东西。
  半炷香后,三人分道扬镳。
  过了腊八,就是门派大比,清流二人要前往云卷峰外院参悟《玄天功》第八层,而王清源则前往马踏峰。
  《玄天功》最后三层心法,参悟之地也分为了三处,第八层心法在云卷峰外院传法楼,第九层心法在马踏峰,最后的第十层则在应天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