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机

  这时崔鹏见了道悦,苦笑道:“大师请了,当日不听大师之言,不是不相信大师,实是胡尘未尽,山河沦陷,不敢轻言归隐,不想今果有此祸,愧对大师指点了。”
  道悦道:“阿弥陀佛,元帅心系朝廷百姓,老衲唯有佩服,快别这样说话了。”
  狱长倪完把门打开,三人进来。倪完道:“元帅,今日除夕之夜,小人略备些酒菜,孝敬您和公子们,也不知何故,今日大牢内外,突然来了不少人,却幸没有为难小人,我还担心他们不让我给您送酒菜呢。”说完,把酒菜摆到桌上,给三人满满斟上酒。
  崔鹏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方道:“多谢倪兄……你刚才说,大牢内外,多了很多人?”
  倪完道:“是啊,本来过个节不容易,却突然派了这么多人来,会不会是又要关进来什么大犯重犯了?可千万不再要把咱大周朝的忠臣良将都关了啊!那不是等于敞开大门让鞑子们攻吗?”
  崔鹏道:“倪兄,不是要关新的犯人,你没看出来吗,这是他们准备对我们下手了。”
  倪完一惊道:“元帅您说什么,下手?谁敢对您下手?”
  崔云恼道:“还能有谁,奸臣当道,昏君无能……”
  倪完楞了一下,笑道:“不可能,不可能,元帅你放宽心些……你们这不是什么都没招吗,既然什么都没招,他们如何定罪,三军主帅,国家重臣,不定罪,谁敢杀你,大周朝的军民百姓能答应吗?我不相信,他们有谁敢这么做!”
  只听道悦轻声道:“狱长,元帅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是准备今晚动手,老衲特意赶来,为的正是此事。”
  倪完惊得呆了,泪流不绝,起身道:“奸臣误国,凭什么,他们凭什么?我不服,我这就去号召大周百姓,大家一起到殿前为元帅鸣冤……”
  崔云道:“狱长,拜托了……”
  倪完道:“好,我这就走。”
  崔鹏一把将他拉住,涩声道:“倪兄心意我们心领了,这事行不得,只会让京都更乱,于事无补。”
  倪完道:“元帅,什么也不做,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和两位公子这样的英雄惨遭杀害不成?”
  崔鹏道:“我们苦战沙场,九死一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所遗憾者,无非便是北伐未成,中原未复,不死于沙场,而死于屑小。”自己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壮志未酬,报国无门,话虽如此,却不免滴下了几滴英雄泪。
  崔云愤然道:“父亲,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一死,玉娘和孩子怎么办,还有章宪,他一再推迟婚期,至今尚未完婚,就这样死了,安娘又怎么办……”
  章宪低下头来,哽咽不语,不觉也是泪流满面。
  倪完看得心如刀绞,说道:“不行,就算是死,我也要去召集临都百姓,给你们说理去,不能让你们这样的忠臣良将,被那些奸臣害死……”
  “你救不了的……”
  “不试怎么知道救不了,元帅,世人都知道你救过当今天子的命,我相信他只是受了谗言,他心里肯定明白你是什么人的……就算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走这一遭,现在时间还来得及,我马上就去……”
  崔鹏道:“相信我,你这么做,也只是枉送性命而已,于事无益的。”
  只听得道悦打个佛号道:“阿弥陀佛,善载善载。倪狱长,元帅说得有理,你这么做是没有任何用的。你忘了吗,梁元帅夫妇大闹大理寺,为元帅说情,结果如何?”
  倪完颓然坐倒,泪如雨下,扭头看着一僧一道,便如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突然跪在两人面前叩头道:“两位都是得道大师,有法子救元帅的,对么?”
  崔鹏道:“倪兄快休如此,君要臣死,天命难违,倪兄的心意崔某心领了,就别为难两位方外师父了。”
  一僧一道相看一眼,道悦道:“阿弥陀佛,倪大人稍安勿燥,老衲和真人正是为此事而来。”
  倪完喜出望外道:“两位大师当真有法子对么?”
  崔鹏苦笑道:“两位大师也该回去了,倪兄乃狱中之人,为我们备些酒菜,不足为怪,大师来看我们这些待罪之人,恐怕难免会受到连累,再说这酒菜也不适合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道悦道:“阿弥陀佛,老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万般皆是缘,祸福有因果,今日此来,却是一片尘心未了,不忍看中原遗民泪落胡尘,大周基业毁于今夜……”
  崔鹏道:“大师何出此言?”
  倪完道:“元帅,大师道行高深,他有办法……”
  道悦不置可否,平静的对倪完道:“倪大人,老衲且问你,如果要救元帅父子,需要你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你愿意吗?”
  倪完不假思索道:“小人愿意……”
  道悦道:“你想清楚了吗,你上有高堂老母,下有七岁小儿……”
  倪完不等他说完,答道:“狄人南侵,大周多少百姓满门遭屠,若不是元帅,不知狄人屠刀下,还得多添多少冤魂,以小人一家人性命,换元帅父子这样的当世英雄活下来,小人是绝不后悔的。”
  道悦道:“阿弥陀佛,老衲替天下百姓谢谢倪大人了,你只需要做一件事便可救元帅父子。”
  倪完道:“谢大师明示。”
  道悦道:“今晚子夜,元帅父子及庄将军,被会缢于临都城内风雨亭中,行刑之后,你需在天亮之前把子三人贵体带离现场,并于三日之内,赶到镇江金山寺,你做得到吗?”
  倪完道:“可是,刑都行了,还有用吗?”
  道悦道:“若是无用,老衲何必赶来?真人,你说呢。”
  他身后的道长叩首道:“无量天尊,施主只需要依大师所言行动即可,别的事情不劳费心,大师和贫道自有主张。”说着,从长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看时,却是三粒丹药。他把这三粒丹药,一人一粒,给到崔鹏三人。
  三人满脸迷惑,崔云道:“不知道长这药有何效用?”
  道长道:“此药名为保魂丹,可保三日之内,气虽绝而魂犹在,只要三日内,施以还魂丹,即可将魂夺回来。这还魂丹,现在就在大师手上。”
  道悦道:“老衲会在金山寺静候大驾。”
  倪完道:“我明白了,三日之内,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会赶到……元帅,公子,你们赶紧把这三粒丹药吃了吧。”
  崔云道:“这药当真有用吗?”
  崔鹏道:“不用怀疑,道悦大师是得道高僧,公孙真人乃世外高人,都不是打诳语的人,他们说有用,那自然是有用。”
  崔云道:“父帅,你认识这位道长?”
  “认识,他便是入云龙公孙先生公孙真人,以肉身成圣的陈抟真人的爱徒。”
  道长道:“无量天尊,贫道化外之人,薄名何足挂齿?”
  崔云道:“道长,你只直说,这药真的有效吗?”
  道长道:“有没有用,也要看吃药者心意,若是一心求生,一念所系着,此药自有灵力加持,夺命无常无法近身,魂便可保,若吃药者无意求生,那恐怕就难说了。元帅和两位公子,如果看在苍生遭劫,山河破碎,强敌环伺,奸臣横行的份上,不忍心一死了之,那么此药便有用。”
  崔云道:“既然能活,岂会求死?”当下立刻把药一口吞下,章宪也跟着把药吃了。
  只有崔鹏面目凄然,并不吃药。
  崔云和章宪都是心下一沉,道悦道:“崔元帅,你这是……”
  崔鹏叹了口气,苦涩的道:“云儿,宪儿,你们年轻,若能活下去,那就活下去,至于我,朝廷既然赐死,我便是活下来,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倪完惊道:“元帅何出此言?”
  “天子赐死,便是一意求和,朝中那些贪图安逸之臣,只求苛安,哪里容得我辈东山再起,我纵然活着,也只能隐姓埋名,苛且度日,眼看着神州陆沉,遗民泪飞,却报国无门,徒唤奈何,身为武人,这口气如何吞得,这煎熬如何忍得?”。
  崔云道:“父帅,管他呢,朝廷不让打,我们自己打……”
  崔鹏道:“自己打?你以为今夜之后,朝廷还能允许我们崔家军存在吗?我们打了一辈子仗,一旦没了军队,还能干什么?连老百姓都做不好!大丈夫生于斯世,当叱咤风云,轰轰烈烈,在青史上留下一笔,活成这个样子,却又何必?”说到这里,神情显得有些颓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