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抛尸人
古扬抱着画穹,望着苍穹。
他的思绪很简单,并笃定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当“权”可以成为量的叠加,便意味着信物失去了它的本能。
假如说自己这把画穹代表着一器之权,它被夺走便凭空让对方多了一器之权,他永远不知道如何使用画穹,那么这夺走的岂不只是一枚袖章?
到头来,那夺了最多权的人就变成了一个收集者,即便积累到了一灵之权,他又怎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灵”?但幻宗还是决定这么做,这只能说明是中枢那里失了章法。
就在此时,黑暗中悉悉索索,脚步一点一点,像兔子一样蹦跃而来。
正如草鞋子脸所言,古扬所在之地完全处于暴露,这明确了可以夺权的第一个夜晚,自然会有很多“觅食者”。二人一左一右,悄然接近古扬,片刻之后如同心领神会一般,一人斩向古扬脖颈,另一人则直取袖章!
说来缓慢,就在二人逼近的刹那,古扬画穹刺地,先将自己撑起,躲过脖颈一击的同时,画穹便已刺入另一个人的喉咙。大口大口的血,不沾画穹一分,汹涌淌落下来,另一人没等缓过神来,重枪击头、颅骨粉碎。
怪这深夜看得不甚明切,不然这二人也不会为了“一沙之权”赔上性命。
古扬取下两枚袖章,二人都是一石之权。尸首自然不能就在这里摆着,好在草石榻的不远处就是一座矮崖,古扬便将尸体抛了下去。
这夜颇是不平凡,古扬接连遇到四波攻击,正好十人,其中九个一石之权,一个二石之权,若是现在就拿去兑换的话,他便能晋升到了一器之权。
一连三夜,古扬从未主动出击,但攻向这里的人从未息止。不难想象,整个烟云都陷入狂烈残杀,夺主成了夺命。
古扬的这处草石榻渐渐有了不小的影响,因为他每夜都顺着矮崖往下抛尸,被很多人称为“抛尸人”,此地变得神秘而恐怖起来。到后来,敢接近这里的人越来越少,古扬便再度回到从前的日子。
不过烟云实在太大,此地的影响也多数停留在石之权的人,因为这段时间以来,莫说器之权的强人,古扬连个超过二石之权的人都未遇到过。
最为欢喜的自然就是草鞋子脸了,这几日他的惊怖无以复加,全然不敢打扰古扬,直至夜晚终于平和的时候他才现出身来。
“快拿出来!”
“拿什么?”
“袖章啊!”草鞋子脸大为急切,“你这些日子,最少也攒到了二器之权,拿给我,我去给你兑现新的袖章,你现在这个啊,啧啧!”
就在草鞋子脸要把古扬那“一沙之权”的袖章抠下来的时候,一只铁钳般的手掌把他攥住了。
“你干什么!”
“没有袖章让你去换。”
“嗯?”
但见古扬随手一抓,洒下一片片残渣,草鞋子脸抓起一看立时痛到乱声狂呼,“疯子、疯子啊!大好前程你不要,你他娘的真是来这养老啊!”
草鞋子脸心痛如刀绞,那坠落满地的都是袖章的残片,这个人居然把到手的权掰开揉碎,变得一文不值。
“竖子!不足为伍!不足为伍啊!”草鞋子脸气得大叫。
“有些话大士一直没说,应是觉得在下与之离得太远,不知现在可否言之几分?”
怒其不争的草鞋子脸正欲离去,听闻此言不由驻下来脚步。古扬说得没错,从前有些话确实没有想过要说与此人,但这连日来抛尸如小山,虽未够到更高的层次,但在实力上,草鞋子脸已对古扬有了彻底的改观。
草鞋子脸缓缓回过头来,忖了半晌才道:“当下幻宗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宗主,上代宗主早逝,宗门一直由三老把持,但后来火哲的势力不断成长壮大,渐有夺取幻宗话语之意,你猜得不错,幻宗内部确实有着一场由来已久的争斗。”
“火哲是谁?”
“他是上代宗主之子,一直在为宗主之名耕耘,三老先后侍奉三代宗主,不知为何迟迟不愿承认火哲,这才有了此次夺权。”
草鞋子脸终于准备回答从前他不愿意说的事情了,“此次夺权其实就是火哲的主张,三老不允许的事便是他一定要做的事,此间已经失了道法,将天选之事变成了吞并之法。”
话到这里,草鞋子脸突然惊目视着古扬,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古扬毁掉袖章是一种明智之举。直到这一刻,草鞋子脸才真正觉得这眼前人深邃而不同,是一个大笃定大心念的人。
沉了一瞬,他又道:“三老是幻宗的底蕴所在,他们自然不会放任火哲乱来,有一股力量站在火哲的对立面,这也是酿酒今时烟云厮杀的根本所在。”
“这是何意?”
“大殿列权之事你应知晓,看清每个人的分量只是其一,其实那是一次站队。每个人都在大殿上做出了选择,那非常草率,但在事后无法更改。”
古扬皱眉道:“也就是说,大殿列权时便分了归属?”
草鞋子脸缓缓点头,“这是没有防备之举,人们只需要选择三色之盂还是一色之瓮,完全不知其中意义,这便是三老与火哲的博弈,从选择之时便带着几分天意的味道。”
古扬沉下双目,堂堂烟云幻宗所做出的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儿戏,这是要将自我的不可调和转移到那些梦寐“夺主”的人身上,当真足够薄凉。
“所幸的是,你这些日子杀的乃是同一方的人,便意味着你还有一半的余地。懒鬼,好自珍重吧!”
言罢,草鞋子脸不做停留,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果不其然,有敌便有友,杀了的人没白杀。这个午夜所来的人,没有伺机没有暗袭,看上去堂堂正正甚至有着几分柔善。
此来七八人,到古扬面前时尽皆躬身拜礼,“抛尸大人安好。”
古扬笑了笑,心说这他娘的算什么称呼,这恐是一群木头吧。
“找我有事?”
“大人为我锄奸斩邪,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随后站在这队伍最后的一人战战兢兢走上前来,双手捧着一枚袖章来到古扬面前。
可是,还没来得及看那袖章的时候,古扬双目陡然凝在这人的腰间,那里别着一根——
墨笛?
猝不及防,那人一愕的时候,古扬已将笛子抄在手中,只凝了一瞬便霍然抬起头来!
曾几何时,此声绮叠萦散、飘零流转,如万壑生风、洗尘濯俗,欢快的、悲伤的、过往的、将来的,都能被他这一曲笛声所牵萦。
可此时,他竟如此落魄,像个乖巧的下人,承载着那些毫不相干之人的意志。
“岐弟?”
这二字一出,眼前人才有胆量抬头一望,可就是这一抬头。
那泪啊,就一点钱都不值似的滚涌而下。
……